御書房的燭火燃得正旺，將幾人的影子拉得頎長，投在鋪著暗紋錦緞的墻壁上，隨著燭火晃動，像極了殿外那些伺機(jī)而動的暗影。
劉徹坐在龍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案上的玉圭。他剛滿十六，龍袍穿在身上還略顯寬大，可那雙眼睛里的銳氣，卻早已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澀。新婚的喜慶尚未散盡，他卻沒心思沉溺溫柔鄉(xiāng)——太皇太后竇氏把持朝政，竇家外戚遍布朝堂，他這個皇帝，不過是個擺設(shè)在未央宮的傀儡。
“陛下，竇相今日又在朝堂上駁回了您的新政，明擺著沒把您放在眼里?！毙母箖?nèi)侍蘇文壓低聲音，語氣里帶著憤憤不平，“再這樣下去，您何時才能真正親政？”
劉徹抬眼，目光掃過底下站著的幾人——都是他從膠東王時期就跟著的親信，有寒門出身的御史張湯，有擅長謀略的主父偃，還有掌管禁軍的郎中令李敢。
“朕知道?！眲氐穆曇舻统粒瑤еc年齡不符的冷靜，“可竇氏樹大根深，太皇太后又偏袒娘家人，硬拼只會引火燒身?！?/p>
張湯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硬拼不可取，但借力可行。如今朝堂上，能與竇氏抗衡的，唯有長公主府一脈?！?/p>
“陳阿嬌的母家？”劉徹挑眉，指尖在玉圭上頓了頓。新婚夜的記憶閃過腦海，她明媚張揚(yáng)，帶著與生俱來的矜貴，連對他直呼其名都那般理所當(dāng)然。他承認(rèn)，陳家的權(quán)勢確實(shí)是把好刀，館陶長公主在太后面前說話的分量，甚至比他這個皇帝還重。
“正是?！睆垳c(diǎn)頭，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長公主想借陛下鞏固陳家地位，陛下亦可借陳家之勢制衡竇氏。只是……這借力的尺度，需得拿捏好?！?/p>
主父偃接口道：“陳皇后是長公主的心頭肉，善待皇后，就能穩(wěn)住長公主。可若讓陳家勢力過度膨脹，將來恐怕會成為第二個竇氏?！?/p>
李敢也附和：“尤其是嫡子。若陳皇后生下嫡子，長公主定會借著‘嫡長’的名義，進(jìn)一步插手朝政，到時候陛下想收權(quán)，只會難上加難?！?/p>
這話像根針，精準(zhǔn)地刺中了劉徹心底最隱秘的顧慮。他想起館陶長公主看向自己時，那看似慈愛實(shí)則帶著審視的眼神；想起陳午在朝堂上，借著“帝婿”身份日益增長的話語權(quán)；更想起新婚夜，陳阿嬌那副“你靠我家上位”的驕縱模樣。
陳家?guī)退巧匣饰唬菫榱死?。若再讓他們握住“嫡子”這張牌，他這個皇帝，恐怕永遠(yuǎn)都要活在陳家的陰影下。
“你們的意思是……”劉徹的聲音沉了下去，燭火映在他眼底，跳躍著晦暗不明的光。
張湯躬身，語氣恭敬卻字字清晰：“陛下，陳家可以用，但不能信。皇后的尊榮要給，恩寵要示，可這嫡子……絕不能有?！?/p>
蘇文也道：“只要皇后無子，陳家就沒了最硬的底氣。等將來陛下徹底掌權(quán)，再慢慢削去陳家的勢力，便能高枕無憂?！?/p>
主父偃補(bǔ)充：“此事需做得隱秘。可尋些‘體寒難孕’的由頭，讓太醫(yī)院那邊配合著，既能讓長公主無話可說，也不會落人口實(shí)?！?/p>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計(jì)策漸漸清晰。利用陳家的權(quán)勢制衡竇氏，同時暗中阻止陳阿嬌生下嫡子，斷了陳家最大的指望。這是眼下最穩(wěn)妥，也最利于他奪權(quán)的法子。
劉徹沉默著，手指在玉圭上劃出一道淺痕。他想起陳阿嬌的臉，明媚如驕陽，帶著點(diǎn)被寵壞的蠻橫。新婚夜她在他身下時，那不同于平日的媚態(tài)；回門時她坦然讓他挑魚刺，那理直氣壯的驕縱……她是他的皇后，是陳家送他的“禮物”，也是他必須掌控的棋子。
他需要她的母家，卻不能被母家反噬。
“好?！绷季茫瑒亟K于開口，聲音里帶著決斷，“就按你們說的辦?！?/p>
他抬眼看向張湯：“太醫(yī)院那邊，你去安排。要做得干凈，讓所有人都信了，她是天生難孕。”
“臣遵旨?！?/p>
“主父偃，”劉徹又看向主父偃，“繼續(xù)盯著竇家的動靜，有任何風(fēng)吹草動，立刻報(bào)給朕?！?/p>
“末將領(lǐng)命?！?/p>
“蘇文，”他最后看向內(nèi)侍，“往后皇后宮里的用度，尤其是那些補(bǔ)品湯藥，都要仔細(xì)查驗(yàn)……再‘不經(jīng)意’地，加些‘調(diào)理身體’的東西。”
蘇文心領(lǐng)神會，躬身應(yīng)道：“奴才明白?！?/p>
計(jì)策既定，幾人又低聲商議了些細(xì)節(jié)，直到月上中天，才悄然退出御書房。
殿內(nèi)只剩下劉徹一人。他走到窗邊，望著遠(yuǎn)處椒房殿的方向，那里燈火已熄，想必他的皇后早已安睡。
他想起她白日里對他頤指氣使的模樣，想起她眼底那抹藏不住的驕傲。
陳阿嬌，你是朕的皇后，這是你的榮耀，也是你的命。
陳家能助朕登基，就能助朕制衡竇氏。至于嫡子……
劉徹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這大漢的未來，只能握在他一人手里，誰也別想分走半分。哪怕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后，她的肚子，也得由他說了算，殊不知今日劉徹的決定會讓自己悔恨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