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區(qū)在展廳后方的露天平臺，幾把白色陽傘下散落著簡約的鐵藝桌椅。我們剛坐下，天空就飄起了細(xì)雨。
“要進(jìn)去嗎？”我抬頭看看漸密的雨簾。
“等等?！崩顚っ撓挛餮b外套搭在我肩上。
我下意識地攏了攏外套，注意到內(nèi)襯上繡著一個小小的“尋”字，針腳細(xì)密整齊，像是手工繡的。
“你母親繡的？”我指著那個字。
他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猜的?！蔽椅⑿?，“這種傳統(tǒng)繡法現(xiàn)在很少見了?！?/p>
雨越下越大，打在陽傘上的聲音像某種節(jié)奏奇特的音樂。其他客人都陸續(xù)撤到了室內(nèi)，很快平臺上只剩下我們兩人。
“我件事想告訴你?！?/p>
“什么？”
“我之前申請了哈佛訪學(xué)?！?/p>
“恭喜?！蔽遗ψ屄曇舯３制椒€(wěn)，“多長時間？”
“一年”
“什么時候走？”
“還在等通知?？赡芎芸臁彼曋昴唬叭绻サ脑?。”
“如果？”我抬頭看他。
“我還沒決定。”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要看這里還有什么值得留下的?！?/p>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
“李尋，我也有件事要告訴你?！蔽疑钗豢跉猓瓣P(guān)于我為什么接近你?！?/p>
就在這時，一陣狂風(fēng)掀翻了陽傘，冰冷的雨水瞬間澆在我們身上。我們的頭發(fā)和肩膀都濕透了。
“該死！”他懊惱地看著我滴水的發(fā)梢，“我去開車，送你回家?！?/p>
他的車后座放著幾本設(shè)計雜志和一本《宋詞選注》。我拿起那本詞選，發(fā)現(xiàn)書頁邊緣寫滿了筆記。
“路上看的？”我問。
“嗯?！彼l(fā)動車子，“堵車時讀一首，比刷手機有意義?！?/p>
這個小小的發(fā)現(xiàn)讓我心頭一暖。在我收集的“李尋資料”里，又添了一條：會在堵車時讀宋詞做筆記的人。
雨越下越大，車窗上的水簾模糊了外面的世界。狹小的車廂里，他的氣息無所不在，混合著雨水和皮革的味道，令人暈眩。
到我家樓下時，雨勢更猛了。
“等我一下?！崩顚暮髠湎淠贸鲆话押谏L柄傘，“我送你上樓?！?/p>
“不用了，就幾步路，你也趕緊回去把衣服換了...”我的話被噴嚏打斷了。
“別逞強。”他已經(jīng)撐開傘，示意我靠近，一把摟近我。我能清晰感受到他身體的溫度和肌肉的輪廓。
“小心臺階。”他自然地攬住我的腰，幫我跨過一灘積水。
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我的呼吸停滯。他的手掌貼在我腰側(cè)，即使隔著濕漉漉的衣料也燙得嚇人。我抬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也正低頭注視著我，琥珀色的眼睛在雨幕中格外明亮。
我們就這樣站在雨中，誰都沒有動。時間仿佛靜止了，他的目光從我的眼睛慢慢移到嘴唇。
我的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胸腔。這就是心動嗎？
“沈子衿...”他低聲喚我的名字，聲音沙啞。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尖銳的聲音打破了魔咒：“沈教授！這么巧！”
我們像觸電般分開。轉(zhuǎn)頭看去，是張教授，撐著一把格子傘站在不遠(yuǎn)處，眼中閃爍著探究的光。
“張教授。”我僵硬地打招呼，“你怎么在這？”
“我就住隔壁單元啊?！彼呓鼛撞?，目光在李尋身上掃視，“這位是...？”
“李尋，設(shè)計學(xué)院的。”李尋伸出手，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
張教授敷衍地握了握手：“哦，就是那位...久仰?！彼D(zhuǎn)向我，“子衿啊，下周的教學(xué)評估材料準(zhǔn)備好了嗎？需要幫忙的話隨時找我?！?/p>
他親昵的稱呼和語氣讓我不適，尤其是在李尋面前。“謝謝，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蔽依涞鼗卮稹?/p>
“那改天聊。”張教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們一眼，“雨天路滑，小心別摔著?！?/p>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松了口氣，卻注意到李尋的表情變得陰沉。
“他是誰？”李尋問，聲音里有一絲我從未聽過的冷硬。
“文學(xué)院的教授，職稱評審委員會成員?！蔽医舆^他手中的傘，“謝謝你送我回來，我自己上去就行。你趕緊回去吧”
“等等。”他拉住我的手腕，“剛才沒說完的話...”
“改天吧。”我勉強笑了笑，“今天...不太合適了?！?/p>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低下頭匆匆在我嘴唇上印下一吻：“好好休息，別感冒了?！?/p>
回到家，我靠在門上深呼吸，試圖平復(fù)仍在狂跳的心臟。
我機械地?fù)Q下濕衣服，洗了個熱水澡，卻怎么也沖不掉那種感覺——他的手臂環(huán)繞我的溫度，他喚我名字時的語氣，他軟軟的嘴唇印在我唇上的感覺...
吹干頭發(fā)后，我打開筆記本，卻不知道該記錄什么。是記錄“研究對象表現(xiàn)出超越預(yù)期的文學(xué)素養(yǎng)”，還是寫下“今天在雨中被一個男人吻了，而我居然很期待時間長一點”？
最終我只寫了一行字：“《蒹葭》中的‘伊人’，或許真的存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