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怕她悶，偶爾會說些鎮(zhèn)上的事——說沈公子最近總在鎮(zhèn)西的酒館喝到深夜，喝多了就喊龍昭的名字，喊著“我不是故意的”；說他遣人給牢里的獄卒送了不少銀子，把打死龍昭的那幾個獄卒都抓了起來，打斷了他們的腿；又說朱笙笙那日得了賞錢后想離開七星鎮(zhèn)，卻在鎮(zhèn)口被沈玉衡的人攔了回來，關(guān)在了后院的柴房里，每日只給些殘羹冷飯，日子過得比丫鬟還不如。
林望舒聽著，臉上沒什么表情。這些事于她而言，都像隔著層厚厚的霧，模糊又遙遠。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按龍昭說的，去京城，找龍家老宅，替他看看江南的荷花。
可怎么走？沈玉衡看得緊，花滿樓的前后門總有他派來的人守著，明著是護著，實則是看管。她試過托春桃偷偷去買馬車票，可春桃剛走到鎮(zhèn)東的驛站，就被人以“盤問可疑人員”為由攔了回來，回來時眼眶紅紅的，說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分明就是認得她是林望舒身邊的丫鬟。
“姑娘，怕是走不了了?！贝禾夷ㄖ鴾I，“沈公子他...是鐵了心要把你留在這兒?！?/p>
林望舒望著窗外出神。是啊，他怎么會放她走？他毀了龍昭，大概是想把對龍昭的虧欠，都折在她身上?？蛇@份沉甸甸的“補償”，于她而言，是比青樓更密不透風(fēng)的牢籠。
夜里，她睡不著，索性起身坐在妝臺前。銅鏡里映出她蒼白的臉，眼尾的紅還沒褪盡——白日里想龍昭時，她沒哭，此刻對著空蕩蕩的房間，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砸在妝臺上的木牌和玉簪上。
忽然，窗外傳來極輕的“叩叩”聲。
林望舒猛地回頭，握緊了木牌和玉簪。春桃睡得沉，房里只有燭火搖曳的聲響。她猶豫了片刻，還是起身走到窗邊，輕輕推開一條縫。
窗外站著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臉生得很，眼神卻很懇切。見她開窗，漢子壓低聲音：“姑娘是林望舒姑娘？”
林望舒沒應(yīng)聲，警惕地看著他。
“小人是龍公子在京外布的暗衛(wèi)。”漢子飛快地說，從懷里掏出個小小的竹管，“龍公子早料到有今日，讓小人等在鎮(zhèn)外，若他出事，便想辦法送姑娘去京城?！?/p>
林望舒的心跳驟然快了起來，接過竹管時指尖都在抖。竹管里塞著張字條，是龍昭的字跡，筆鋒比往日倉促些，卻依舊有力：“望舒，按暗衛(wèi)指引，速離七星鎮(zhèn)，莫回頭。沈家欠你的，欠我的，我會讓他們加倍還。若有來生，再帶你去看江南的荷花?！?/p>
最后那句“若有來生”，墨跡深了些，像是寫時用了極大的力氣，也像是藏了說不盡的遺憾。林望舒攥著字條，眼淚又涌了上來——他都自身難保了，還在惦記著護她周全，還在惦記著跟她去江南。
“三更時分，小人在后門巷口等姑娘。”暗衛(wèi)又道，“沈公子的人被我引去了東頭，這是唯一的機會?！?/p>
林望舒點頭，將竹管藏進袖中。暗衛(wèi)身影一閃，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她轉(zhuǎn)身叫醒春桃，把事情簡略說了說。春桃又驚又喜，手腳麻利地幫她收拾東西——沒什么好帶的，只有幾件換洗衣裳，還有那塊龍紋木牌、那截斷了的白玉簪，以及龍昭留下的字條。
“姑娘，那我...”春桃看著她，眼里有不舍。
“你留下?！绷滞嫖兆∷氖郑吧蛴窈獠粫殡y你。等我在京城站穩(wěn)了腳，會派人來接你?！彼缼е禾夷繕颂?，況且春桃在七星鎮(zhèn)住了大半輩子，未必愿意跟著她去陌生的京城顛沛。
春桃咬著唇點頭，幫她把包裹系在腰間，又往她手里塞了幾塊碎銀子：“路上用。姑娘，你一定要好好的，替龍公子好好活著?！?/p>
三更的梆子聲響起時，林望舒換上了春桃的粗布衣裳，蒙著臉，跟著暗衛(wèi)從花滿樓的后門溜了出去。巷口停著輛不起眼的驢車，暗衛(wèi)扶她上車，自己坐在車頭趕車，驢蹄“嗒嗒”地敲著青石板路，很快出了鎮(zhèn)。
坐在顛簸的驢車里，林望舒回頭望了眼七星鎮(zhèn)的方向。夜色里，花滿樓的紅燈籠還亮著，像一雙雙窺探的眼。她知道，她這一走，沈玉衡定然會發(fā)瘋似的找她，但她不能回頭——龍昭用命給她鋪的路，她得走下去；龍昭沒來得及看的江南，她得替他看。
一路無話。暗衛(wèi)行事謹慎，專挑偏僻的小路走，白天歇在破廟，夜里趕路，走了約莫半月，才到了京城外。
“前面就是永定門了?！卑敌l(wèi)勒住驢車，指著遠處巍峨的城門，“龍家老宅在西城的槐樹胡同，找福伯就行。小人只能送姑娘到這兒，京城里眼線多，再往前怕暴露?！?/p>
林望舒下車，對著暗衛(wèi)深深鞠了一躬：“多謝壯士?！?/p>
“姑娘保重?！卑敌l(wèi)拱了拱手，調(diào)轉(zhuǎn)驢車頭，很快消失在樹林里。
林望舒整理了下衣裳，隨著人流走進永定門。京城比七星鎮(zhèn)繁華百倍，街上車水馬龍，叫賣聲此起彼伏，可她看著這陌生的熱鬧，心里卻空落落的。這里曾是她的家，可如今，她卻成了這里的異鄉(xiāng)人；這里也是龍昭的家，可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按暗衛(wèi)說的，她一路打聽著找到槐樹胡同。胡同深處有座氣派的宅院，朱漆大門上掛著塊“龍府”的匾額，雖有些陳舊，卻透著威嚴。林望舒深吸一口氣，上前扣了扣門環(huán)。
開門的是個白發(fā)蒼蒼的老管家，穿著體面的錦緞馬褂，正是福伯。他上下打量著林望舒，眼神里帶著疑惑：“姑娘找誰？”
林望舒從袖中掏出那塊龍紋木牌，遞了過去，聲音帶著些微的顫音：“老管家，我找福伯。龍昭公子讓我來的?！?/p>
福伯接過木牌，看清上面的刻字時，臉色驟變，一把抓住林望舒的手腕，聲音都在抖：“你是...你是林望舒姑娘？我家公子呢？他怎么沒跟你一起回來？”
提到龍昭，林望舒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一顆顆砸在福伯的手背上：“龍公子他...在七星鎮(zhèn)的牢里...被人打死了...”
福伯踉蹌著后退一步，險些摔倒，扶著門框才喘過氣來。他望著林望舒，眼眶通紅，渾濁的眼淚順著皺紋往下流：“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公子出發(fā)前就跟我說過，沈家人心狠手辣，若他回不來，定要護好姑娘...可我還是沒護住他...我對不起公子...”他抹了把淚，側(cè)身讓開：“姑娘快進來吧，外面風(fēng)大，別凍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