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頭痛，在太陽穴突突地跳。
我撐著身體坐起來，看著鏡子里那個頂著一頭利落短發(fā)，眼神不再空洞的女人。
廚房傳來咖啡機工作的聲音，江寧已經(jīng)換好了上班的套裙，正端著咖啡看平板。
她抬眼瞥我一下，語氣還是那么沖：“醒了？我還以為你打算在床上給自己辦個追悼會?！?/p>
我沒理她的嘲諷，徑直走到她面前。
“姐。”
“嗯？”
“我昨天晚上想明白了?！蔽铱粗?，一字一句，無比認(rèn)真，“那些男模，比肖鄭可愛多了。”
江寧愣了一下，隨即嗤笑出聲：“廢話。他們明碼標(biāo)價，童叟無欺。不像有些畜生，又想白嫖，又想連鍋端走?！?/p>
“所以，”我點點頭，“我不想再為那個王八蛋難過了?！?/p>
“我那六年青春，就當(dāng)是喂了狗。喂狗還能聽個響，喂他，連個屁都沒有。”
江寧終于笑了，是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帶著贊許的笑。
“早該想明白了?！彼哌^來，伸手撥了撥我的短發(fā)，“你以前不是蠢，是瞎。”
“對，我瞎?！蔽倚α诵Γ安贿^現(xiàn)在，我好了?！?/p>
我轉(zhuǎn)身走回房間，打開那個塵封了快兩個月的筆記本電腦。
我登錄作者后臺，點開那本只寫了開頭的《鄭肖的霸總愛人》。
看著文檔里，“鄭肖”那個人妻、隱忍的設(shè)定，我只覺得一陣生理性反胃。
我太仁慈了！
對一個想把我推進十八層地獄的人，我居然只安排了這么點“情趣”？
不夠！遠遠不夠！
我刪掉了之前寫的所有人物小傳，手指重新落在鍵盤上，清脆的敲擊聲，在安靜的房間里，像復(fù)仇的戰(zhàn)鼓。
【男主一：鄭肖。出身貧寒，鳳凰男，自卑又自大?？恐矢狡拮咏乱患?，在大城市站穩(wěn)腳跟?；楹蟊┞侗拘?，與母親聯(lián)手，PUA妻子，圖謀妻子婚前財產(chǎn)，計劃在妻子懷孕后將其凈身出戶?！?/p>
【男主二：趙宇。鄭肖上司，冷血資本家，商場上的活閻王。因為一次意外，和鄭肖發(fā)生了關(guān)系。他厭惡鄭肖的愚蠢和貪婪，卻又對這具溫順的身體食髓知味。他把鄭肖當(dāng)成一個玩物，一個可以隨意掌控和羞辱的寵物?！?/p>
我看著屏幕上的新設(shè)定，胸腔里那股被壓抑了太久的惡氣，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我要寫的，不是什么純愛文！
我要寫的，是一個鳳凰男被資本家徹底碾碎，尊嚴(yán)掃地，淪為玩物，最后被整個世界拋棄的故事！
我要把肖鄭和他媽對我做過的所有事，都變成鋒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刻在“鄭肖”的骨頭上！
我要讓他，在我的世界里，永世不得翻身！
就在我熱血沸騰，準(zhǔn)備立刻開始碼正文時，手機突然“?！钡仨懥艘宦?。
是作者后臺的私信。
我點開。
發(fā)信人ID，是那個金光閃閃、掛在榜一的——「Yuzhou」。
私信內(nèi)容只有一句話。
「這個設(shè)定，才對味。」
世界那么大，等著我去看的風(fēng)景那么多。
誰還有空，回頭看一眼垃圾堆？
我成了男模店的常客。
姐姐江寧說得對，一個剛從地獄爬出來的女人，搞錢和報仇，才是正經(jīng)事。
我正在努力當(dāng)個正經(jīng)人。
第三次來，我已經(jīng)能面不改色地將一沓鈔票拍在桌上，對經(jīng)理揚了揚下巴：“上次那個，長得像金城武的，叫過來。”
我不再是那只受驚的鵪鶉。
我穿著姐姐給我買的最閃的裙子，畫著最紅的唇，像個巡視領(lǐng)地的女王。左邊的弟弟為我剝開葡萄皮，送到我嘴邊；右邊的帥哥捧著詩集，念著肉麻的情詩。
他們的贊美廉價又熱烈，殷勤直白又坦蕩。
我喜歡這種明碼標(biāo)價的感覺，比我那六年自欺欺人的婚姻，干凈一萬倍。
我靠在沙發(fā)上，晃著杯里的酒液，心里空得沒有一絲波瀾。
就在這時，一道陰影籠罩下來。
我懶懶抬眼，撞進一張冷漠又熟悉的臉。
趙宇。
他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站在這片聲色犬馬里，像個誤入盤絲洞的唐僧，周遭的荷爾蒙氣息都仿佛被他凍結(jié)了。
我身邊的男模們，瞬間噤聲，大氣都不敢出。
“都出去?！?/p>
他開口，聲音不大，卻像冰錐，帶著不容抗拒的穿透力。
男模們?nèi)缑纱笊猓查g作鳥獸散。
卡座里，只剩下我和他。
我沒動，只是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慢悠悠地看著他：“趙總，好巧。你也喜歡這一款？”
他沒理我的調(diào)侃，在我對面坐下，高大的身軀瞬間讓這片空間逼仄起來，那股熟悉的雪松味蠻橫地侵占了我的呼吸。
“江寧帶你來的？”
“第一次是?！蔽颐蛄丝诰?，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之后，純屬個人愛好?！?/p>
我上下打量他：“怎么，趙總有意見？還是說……”
我伸出涂著鮮紅蔻丹的指尖，點了點桌上那沓還沒花完的錢。
“趙總也想坐下來，喝一杯？我請?！?/p>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像兩個漩渦，要把我吸進去。
“恭喜你，”他忽然說，“走出來了?！?/p>
我笑了，笑得花枝亂顫：“托您的福，也托我那個好前夫的福。沒你們，我哪知道這世上還有這么多樂子。”
我晃了晃酒杯，冰塊撞擊杯壁，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你。要不是你，我還在那個泥潭里，以為自己是朵圣潔的白蓮花呢?！?/p>
他沉默地看著我，看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要起身走人時，他才開口：“那我什么時候能走進去？”
我愣?。骸白哌M哪兒？你的公司？趙總，我可沒興趣給你打工?！?/p>
他看著我的眼睛認(rèn)真道“你的心里?！?/p>
“我想走進去?！?/p>
空氣，瞬間凝固。
我看著他那張一本正經(jīng)說出瘋話的臉，忽然就覺得，無比可笑。
我笑出了聲，笑得前仰后合，眼淚都快出來了。
“趙總，你是不是喝多了？”
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眼神輕佻又刻?。骸靶睦铮拷悻F(xiàn)在這里，只裝得下二十歲的小帥哥。”
“你？”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故意拖長了音調(diào)，“三十五了吧？”
他面不改色：“三十二?！?/p>
“三十二啊？”我發(fā)出一聲夸張的驚嘆
“趙總，你沒聽說過嗎？男人的花期可是很短的?！?/p>
“過了二十五，可就不行了啊?！?/p>
我以為他會被我的話激怒，或者至少會有些難堪。
但他沒有。
他只是平靜地看著我，然后，扯了下嘴角。
“行不行?！?/p>
他猛地朝我這邊傾過身，那股極具侵略性的雪松味瞬間將我包裹。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我的心臟，狠狠漏跳了一拍。
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滾燙。
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看著他那雙翻涌著偏執(zhí)火焰的眼睛。
我應(yīng)該推開他，罵他一句“神經(jīng)病”，然后轉(zhuǎn)身就走。
可我沒有。
我身體里的酒精，和我那顆剛剛死而復(fù)生、叫囂著要沖破一切束縛的心，都在慫恿我。
去啊。
怕什么。
你連地獄都爬出來了，還怕一個男人？
我笑了。
伸出手，用指甲，輕輕劃過他的喉結(jié)。
他的身體，瞬間繃緊。我能感覺到，他喉結(jié)的滾動，和他壓抑著的、粗重的呼吸。
我湊到他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輕說：
“好啊?！?/p>
“試試就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