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完美誤差
新海市中級法院的審判庭里,最后一縷夕陽透過高窗,在蘇哲寧的銀灰色西裝褲上投下狹長的光斑。
“反對有效?!?/p>
法官敲下法槌的瞬間,蘇哲寧微微側頭,避開了原告律師漲紅的臉。他指尖夾著的鋼筆轉了半圈,筆帽精準扣回,動作流暢得像一場精心設計的機械表演——這是林慕堯教他的,“勝利者永遠不該讓情緒出現(xiàn)在指尖以外的地方”。
“蘇律師,我們贏了?!北桓婕覍贀溥^來想握手,被他不動聲色地避開。
“是法律贏了?!碧K哲寧的聲音平穩(wěn)得像手術刀劃開皮膚,“我的職責只是讓它站在正確的位置?!彼挚幢?,瑞士機芯的指針剛跳過十七點整,分毫不差。
走出法院,晚風卷著初夏的熱意撲來,蘇哲寧下意識按了按領帶。領帶夾是鉑金的,刻著極小的“L”字——林慕堯的姓氏縮寫,也是他二十六年人生里唯一被允許的“標記”。
“蘇律師?!?/p>
身后傳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節(jié)奏急促,像在追趕什么。蘇哲寧轉身時,恰好看見白玲拎著裙擺跑過來,米色連衣裙被風吹得貼在腿上,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慌亂。
“顧總讓我來接您,說有個合同細節(jié)要談?!彼銎鹉樞?,睫毛在夕陽下投出淺影,“抱歉來晚了,路上堵車?!?/p>
蘇哲寧的目光掃過她泛紅的耳垂——那是說謊時的生理反應。他沒點破,只是淡淡頷首:“上車?!?/p>
黑色邁巴赫的后座鋪著暗紋絲絨,隔絕了外界的噪音。
白玲遞過來一杯冰美式,杯壁的水珠剛好凝結在杯套邊緣,沒沾濕她涂著奶茶色指甲油的手指。
“蘇律師今天的辯護太精彩了,”她狀似無意地撥了下頭發(fā),“那個原告律師臉都綠了,您好像早就知道他要提什么證據(jù)?!?/p>
蘇哲寧握著咖啡杯的手指頓了頓。剛才庭審時,原告律師突然拋出的錄音證據(jù),確實在他的預判之外。
但他靠著篡改陪審團的注意力傾向——一種屬于“天幕裁決者”的微弱能力,強行扭轉了局面。
“不過是基于邏輯的推演。”他收回思緒,看向窗外。新海市的霓虹正次第亮起,像一張鋪開的電路板,而他是那個握著開關的人——至少林慕堯一直這么教他。
車停在“云頂”會所門口時,白玲突然“哎呀”一聲,從包里掉出個東西。是枚銀色的手鏈,鏈節(jié)上嵌著細小的碎鉆,掉在腳墊上發(fā)出輕響。
“這是……”
“前幾天逛街買的,”白玲慌忙撿起來,臉頰微紅,“覺得好看就買了,不值錢的。”
蘇哲寧的目光落在手鏈扣上——那是個蛇形的搭扣,蛇眼鑲嵌著綠寶石,與今早兇案現(xiàn)場留下的烙印幾乎一致。
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推開車門:“走吧?!?/p>
走進會所電梯,鏡面映出兩人的身影。白玲站在他身側,比他矮了一個頭,肩膀微微內(nèi)收,像只受驚的鹿。
蘇哲寧看著鏡中的自己,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西裝沒有一絲褶皺,連瞳孔里映出的燈光都規(guī)整得像幾何圖形。
完美。
林慕堯總說,“完美是傲慢者的通行證”。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一股血腥味混著雪松香水的味道撲面而來。
蘇哲寧的瞳孔驟然收縮——那是林慕堯最喜歡的香水味。
包廂里,林慕堯坐在真皮沙發(fā)上,指尖夾著雪茄。
他對面的地毯上,趴著一個穿西裝的男人,后心插著一把銀質(zhì)裁紙刀,傷口周圍的血跡已經(jīng)發(fā)黑,形狀像極了一只展開翅膀的烏鴉——傲慢陣營的標記。
“哲寧來了?!绷帜綀蛱а?,眼底的笑意像結了冰的湖面,“過來看看,認識嗎?”
蘇哲寧走過去,看清了男人的臉——是今天庭審的原告,那個被他逼得當庭失態(tài)的企業(yè)家。
“他試圖用‘貪婪’的能力竊取我們的客戶信息。”林慕堯撣了撣煙灰,“你知道,規(guī)則不能破?!?/p>
蘇哲寧沒說話。他注意到男人的手指還保持著握手機的姿勢,屏幕碎成蛛網(wǎng),最后一條信息停留在“蘇律師,求你……”
“你的能力最近用得越來越熟練了。”林慕堯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抬手撫過他的領帶夾,“今天庭審那個錄音,處理得很干凈?!?/p>
蘇哲寧的后背瞬間繃緊。原來他早就知道。
“不過……”林慕堯的指尖滑到他的下巴,力道突然加重,“你不該對那個女人心軟。”
他看向門口,白玲不知何時站在那里,臉色慘白,手里還攥著那枚蛇形手鏈。
“她是‘**’的人,”林慕堯笑了,聲音里帶著冰碴,“你以為她接近你,是因為你的‘魅力’?”
蘇哲寧的目光掃過白玲顫抖的嘴唇,又落回林慕堯冰冷的眼睛里。他突然想起今早兇案現(xiàn)場的照片,死者也是金融大佬,后心同樣有蛇形烙印。
原來不是“貪婪”在清理門戶,是傲慢在借刀殺人。而他,是遞刀的那只手。
“下周有個‘暴食’的小家伙不太聽話,”林慕堯松開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處理。記住,完美里不能有誤差?!?/p>
蘇哲寧看著地毯上逐漸凝固的血跡,那攤紅色在燈光下漫延,像一滴落在白紙上的墨,無論怎么擦,都留著痕跡。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掌控棋局的人。
原來,他只是棋盤上最鋒利的那顆棋子,連反光的角度,都被人算計好了。
電梯下降時,鏡面里的蘇哲寧第一次沒忍住,抬手扯了扯領帶。鉑金領帶夾硌著皮膚,有點疼。
完美誤差。
他低聲念了一句,鏡中的自己,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