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聲在豪華辦公室里尖銳地響著,像一道無形的墻突然橫亙在我們之間。
顧景深看著手機屏幕,表情復雜難辨。我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等待他的回應。
最終,他按掉了電話,屏幕暗下去的瞬間,我捕捉到來電顯示的名字——只有一個字母“Y”。
“一個老朋友?!彼Z氣平靜,將手機放回口袋,“不重要?!?/p>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不重要?那為什么每次這個“Y”來電話,他都顯得那么緊張?
“上次我聽到你講電話...”我鼓起勇氣繼續(xù)說,“你說‘那件事已經過去了’,還說‘要彌補’...景深,到底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他轉過身走向落地窗,背影在都市天際線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挺拔而孤獨。長時間的沉默后,他輕聲說:“一些往事,與你無關?!?/p>
“與我無關?”我走到他身邊,“可是你說要彌補,是對我嗎?因為你覺得虧欠我?”
他轉過來看我,眼神深邃如夜海:“林薇,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好?!?/p>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我心中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所以確實有秘密,一個他認為我“不知道更好”的秘密。
“是關于我們婚姻的真相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微微發(fā)抖,“關于五年前那場交易?”
他瞳孔微縮,沒有否認。
我的心沉到谷底。果然,一切都源于那場商業(yè)聯(lián)姻,源于林家需要顧家資金救急的事實。這些年的相敬如“冰”,不過是因為這場婚姻的本質就是一場交易。
“我明白了?!蔽液笸艘徊?,努力保持鎮(zhèn)定,“謝謝你至少現(xiàn)在愿意假裝關心,為了孩子。”
“不是假裝?!彼プ∥业氖滞?,力道不重卻令人無法掙脫,“我對你的關心不是假裝?!?/p>
“那是因為什么?責任?愧疚?”我直視他的眼睛,“因為你覺得困住了我?用婚姻交換資金救林家,所以你覺得虧欠我?”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眼神掙扎:“比那更復雜,林薇?!?/p>
“那就告訴我真相!”我?guī)缀跏窃趹┣罅?,“五年了,景深,我有權知道我的婚姻到底是什么!?/p>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又響了。還是“Y”。
這一次,他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氣:“給我一點時間,林薇。等我處理完一些事,我會告訴你一切?!?/p>
“又是這個‘Y’?”我忍不住問,“這個人是男是女?是你的...”
“不是你想的那樣?!彼驍辔?,語氣帶著罕見的急迫,“不是女人,不是情債。我向你保證?!?/p>
他的眼神如此認真,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
“多久?”我輕聲問,“我需要等多久?”
“孩子出生前。”他承諾道,“等我們的孩子來到這個世界,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p>
這個承諾像一顆定心丸,暫時安撫了我不安的心。至少他愿意坦誠,愿意給我一個期限。
那晚回家后,我們的關系進入一種微妙的平衡。他依然體貼關懷,但多了幾分小心翼翼;我依然接受他的好意,但不再追問背后的原因。
孕五月時,孕吐反應終于減輕,我的食欲好了很多。顧景深注意到我喜歡吃城西那家老字號的核桃酥,便每周親自開車去買新鮮出爐的。
一個周五下午,他照例去買核桃酥,卻比平時晚了很久才回來。
“路上堵車?!彼忉屩?,將還溫熱的紙袋遞給我。
但我注意到他西裝袖口有一處不明顯的皺褶,像是被用力抓過。而且他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不是醫(yī)院那種,更像是...診所?
“你真的去買核桃酥了嗎?”我忍不住問。
他動作頓了一下,隨即點頭:“當然,怎么了?”
“沒事。”我垂下眼睛,心里卻泛起疑慮。
當晚,等他睡下后,我悄悄檢查了他的西裝外套。除了那處皺褶,我在口袋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收據——不是點心店的,而是一家名為“安寧心理咨詢中心”的機構。
心理咨詢?顧景深?那個永遠冷靜自持、理性至上的男人?
收據日期是今天下午,時間正好是他聲稱去買核桃酥的時候。
我拿著那張收據,久久無法回神。所以他沒有說謊,確實外出了,只是目的地不是點心店。
為什么他要去心理咨詢?和那個“Y”有關嗎?和“那件事”有關嗎?
幾天后,顧景深又要出差兩天。臨走前,他罕見地擁抱了我一下,動作有些生疏僵硬。
“照顧好自己。”他在我耳邊低聲說,“有事隨時打電話?!?/p>
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讓我怔在原地,直到他離開才回過神來。
第二天,我決定去那家“安寧心理咨詢中心”看看。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太多的疑問壓在心頭,我需要答案。
中心位于一棟安靜的寫字樓里,裝修溫馨雅致。前臺接待聽說我找顧景深先生,禮貌地表示不能透露客戶信息。
“我是他妻子?!蔽页鍪玖松矸葑C和結婚證,“最近他狀態(tài)不太好,我擔心...”
接待員猶豫了一下:“請您稍等,我需要咨詢主管?!?/p>
等待時,我注意到墻上展示著專家介紹。其中一位名叫袁醫(yī)生的專家照片讓我愣住了——那是個優(yōu)雅知性的中年女性,名牌上寫著“袁雨薇博士”。
袁。Y。
我的心猛地一跳。所以“Y”不是男人,而是這位袁醫(yī)生?顧景深一直在看心理醫(yī)生?為什么?
正當我思緒混亂時,一位工作人員走過來:“顧太太?袁醫(yī)生請您去她辦公室聊聊?!?/p>
我跟著她走進一間布置溫馨的咨詢室。袁醫(yī)生起身迎接,笑容溫和:“請坐,顧太太。景深剛給我打電話,說您可能會來?!?/p>
我愣住了:“他知道我會來?”
“他猜到了?!痹t(yī)生為我倒茶,“他說是時候讓您知道一部分真相了。”
“一部分?”我抓住關鍵詞。
袁醫(yī)生點點頭:“有些事,還是由他親自告訴您更好。我能說的是,景深來找我咨詢已經三年了,主要是處理一些童年創(chuàng)傷和情感障礙?!?/p>
“情感障礙?”我重復著這個詞,難以置信。顧景深?那個永遠冷靜得像機器的男人?
“是的?!痹t(yī)生溫和地說,“他很難識別和表達情感,這在心理學上被稱為‘情感認知障礙’。通常源于童年時期的創(chuàng)傷經歷?!?/p>
我想起顧景深很少提起他的家庭。只知道他父親嚴厲,母親早逝,他是被祖父母帶大的。
“所以他不是冷漠,而是...無法表達?”我輕聲問,心中某個結突然松開了。
“更準確地說,他感受得到,但不知道如何識別和表達那些情感?!痹t(yī)生微笑,“這幾個月他的進步很大,尤其是您懷孕后。他說想要為了您和孩子變得更好?!?/p>
我的眼眶突然濕潤了。所以那些生硬的關心,那些笨拙的體貼,已經是他盡最大努力的表現(xiàn)?
“那個經常打來的電話...”我突然想起,“是您打給他的嗎?”
袁醫(yī)生點點頭:“是的,有時是預約調整,有時是他需要緊急咨詢。他很努力,顧太太。真的很努力。”
離開心理咨詢中心時,我的心情復雜難言。一方面,為知道真相而釋然;另一方面,又為顧景深隱藏的創(chuàng)傷而心疼。
那天晚上,我給他發(fā)了條消息:“核桃酥很好吃,謝謝。早點回家?!?/p>
幾分鐘后,他回復:“明天就回。想你?!?/p>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我淚流滿面。這是顧景深第一次說“想你”,即使是文字形式。
第二天他提前回家,帶給我一束香檳玫瑰和一盒核桃酥。
“袁醫(yī)生告訴我你去過了。”他直接切入主題,眼神有些緊張,“我本該親自告訴你...”
“為什么不說?”我輕聲問,“為什么不告訴我你在努力...”
他低下頭,聲音很輕:“怕讓你失望。怕我努力了,還是不夠好?!?/p>
這一刻,我看到了顧景深堅硬外殼下的脆弱。那個商場上叱咤風云的男人,在感情里原來如此不安。
我走上前,輕輕抱住他:“你從來沒有讓我失望,景深。”
他身體僵了一下,然后緩緩抬手回抱我。這個擁抱依然有些生疏,卻無比真實。
那晚我們聊了很多。他告訴我他母親在他七歲時去世,父親忙于事業(yè)很少回家,他被寄養(yǎng)在祖父母家。
“祖父很嚴厲,認為情緒是弱點?!彼Z氣平靜,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久而久之,我就習慣了把一切感受埋起來?!?/p>
“所以你不是不愛我和孩子...”我輕聲說。
“不是不愛?!彼站o我的手,“是不知道如何表達愛。袁醫(yī)生說這叫‘情感失語癥’?!?/p>
情感失語癥。多么貼切的形容。五年來,我們之間的確存在著一種語言障礙,不是言語本身,而是情感的表達。
“那個要告訴我的秘密...”我猶豫著問,“和這個有關嗎?”
他沉默片刻,點點頭:“部分有關。但還有一些事...再給我一點時間,林薇?!?/p>
這一次,我沒有不安,反而感到一種奇異的平靜。至少我知道了他不是在逃避我,而是在面對自己的 demons。
孕六月的一個夜晚,我被雷聲驚醒。暴雨敲打著窗戶,風聲凄厲。
突然,臥室門被輕輕推開。顧景深站在門口,臉色在閃電映照下有些蒼白。
“做噩夢了?”他輕聲問。
我點點頭。孕期以來,我的睡眠一直很淺。
他猶豫了一下,走到床邊:“需要我陪你嗎?”
這句話簡單卻重如千鈞。五年來,我們從未同床共枕,即使是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時候。
我往旁邊挪了挪,騰出位置。
他輕輕躺下,身體僵硬地保持距離。又一道閃電劃過,我下意識地靠近他。
“小時候很怕打雷?!彼蝗惠p聲說,“母親會抱著我,唱一首法語搖籃曲。”
我怔住了。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起童年往事。
“你會唱那首歌嗎?”我輕聲問。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哼起一段輕柔的旋律。聲音低沉略帶沙啞,在雷雨聲中顯得格外溫暖。
我在他的歌聲中漸漸放松,睡意朦朧間,感覺他的手指輕輕梳理我的頭發(fā)。
“對不起,林薇?!彼麡O輕地說,“為這么多年的一切?!?/p>
半夢半醒間,我摸索到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那一夜,雨一直下,而我們的手始終沒有松開。
清晨醒來時,他還在睡夢中,眉頭微蹙,像是被什么困擾。我輕輕撫平他的眉心,他無意識地靠近我的觸碰。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我凝視著這個與我同床共枕五年卻如同陌生人的丈夫,心中涌起一種奇異的情感。
不是憐憫,不是責任,而是一種真切的、疼痛的溫柔。
也許我們的開始并不美好,但或許我們可以有一個不同的結局。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在床頭震動。屏幕亮起,顯示一條新消息:
“Y:上次說的事考慮得如何?她有權知道全部真相,尤其是關于那個孩子——”
消息預覽到此為止,但已足夠讓我的血液瞬間凍結。
那個孩子?什么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