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我睡得極淺，總覺得窗紙外有東西在窺探。三更梆子剛過，院外突然傳來春桃撕心裂肺的哭聲，尖銳得刺破了沈府的寂靜。我猛地坐起身，腰間的玉佩不知何時變得冰涼，貼在皮膚上像塊冰。
“小姐！小姐救命！” 春桃跌跌撞撞撞開房門，發(fā)髻散亂，臉上還沾著淚痕和塵土，一進門就撲在我腳邊，渾身抖得像篩糠，“鬼…… 有鬼！蘇公子他…… 他沒有眼睛！”
我心猛地一沉，伸手去扶她，指尖卻觸到她滿手冷汗?！奥f，怎么回事？” 我強壓著喉嚨里的發(fā)緊，聲音卻還是飄的 —— 我怕，怕她看到的是真的，怕墨卿真的變成了傳聞中吃人的厲鬼。
春桃咽了口唾沫，眼神渙散地盯著地面，像是又看到了那恐怖的景象：“我起夜去茅房，路過花園回廊時，瞥見您房里有黑影飄出來…… 我還以為是您，就想喊您，結(jié)果那黑影轉(zhuǎn)頭了 —— 是蘇公子的臉！可他眼眶里空空的，沒有眼球，只有兩個黑洞洞的窟窿，還往下滴著黑汁！”
她越說越怕，哭聲又涌了上來：“我嚇得腿都軟了，想跑，可那黑影就飄在我身后，我能聞到他身上的土腥味，和亂葬崗的一樣！小姐，他不是人！他是鬼啊！”
“不許胡說！” 我厲聲打斷她，可心里的恐懼卻像潮水般涌上來。我想起墨卿冰涼的身體，想起他消失的影子，想起鏡中那個滿身是血的他 —— 春桃說的，或許是真的?？晌疫€是不愿意相信，我蹲下身，攥著春桃的肩膀，一字一句地問：“你是不是看錯了？夜里太黑，或許是樹影？”
“我沒看錯！” 春桃哭著搖頭，手指死死摳著我的裙擺，“他還朝我笑了！嘴角咧到耳根，牙齒是黑的！小姐，我們快把他趕走，不然他會害死您的！”
這時，窗外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 “咔嗒” 聲，像是有人踩斷了枯枝。我和春桃同時抬頭，只見窗紙上映著一道細長的影子，正貼在窗邊，一動不動 —— 那影子沒有頭，只有一截青衫的輪廓，像被人從中間斬斷了。
春桃尖叫一聲，縮到我身后。我抓起桌上的燭臺，壯著膽子走到窗邊，猛地推開窗戶 —— 外面空無一人，只有廊下的燈籠在風(fēng)里晃著，燭火突然變成了幽綠色，把地面照得泛著冷光。而窗臺下的青磚上，沾著幾滴黑色的黏液，像極了春桃說的 “黑汁”，湊近聞，還有一股淡淡的、腐爛的土腥味。
我盯著那幾滴黑汁，心口像被什么東西攥住了。墨卿，真的是你嗎？你為什么要嚇春桃？你到底…… 變成了什么樣子？
17 百花枯萎
第二日清晨，天陰得厲害，鉛灰色的云層壓得很低，連花園里的鳥鳴都沒了。我一夜沒睡，腦子里全是春桃的哭聲和窗紙上的黑影。剛洗漱完，就見園丁老劉慌慌張張跑進來，臉色慘白，手里還攥著一把枯萎的牡丹。
“小姐！不好了！花園里的花全枯了！” 老劉的聲音發(fā)顫，把手里的牡丹遞到我面前 —— 那牡丹昨天還開得艷紅，今天卻變成了灰黑色，花瓣像被火烤過一樣，一捏就碎，花蕊里還滲著黑色的汁液，滴在地上，留下一個個深色的印子。
我心里一緊，跟著老劉快步走向花園。剛進園門，一股刺鼻的腥氣就撲面而來，不是花香，而是像腐爛的樹葉混著泥土的味道。往日里姹紫嫣紅的花園，如今變成了一片死寂 —— 牡丹、月季、海棠，所有的花全枯萎了，葉子蜷縮成灰黑色，枝條干癟得像枯柴。最嚇人的是，那些花的根部，都滲出了黑色的汁液，順著花莖流到土里，把原本褐色的泥土染成了墨色，還冒著細小的氣泡，像在發(fā)酵。
“怎么會這樣？” 我蹲下身，伸手碰了碰一朵枯萎的月季 —— 花瓣冰涼，一觸就碎，黑色的汁液沾在指尖，黏膩得像血，還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寒意。我想起昨晚春桃說的黑汁，想起窗臺下的黏液，心里的恐懼越來越重。
“不知道啊小姐，” 老劉撓著頭，臉色更白了，“昨天傍晚我還澆水了，那時花還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間就變成這樣了？而且這土……” 他蹲下身，用鏟子挖了一勺土，“里面全是黑的，還發(fā)臭，像是埋了什么東西?！?/p>
我順著他挖的地方看去，土里的黑色汁液更濃了，還冒著細小的泡沫，腥氣也更重了。而這片花壇，正好在假山的正前方 —— 墨卿就藏在假山里。難道是他？是他的陰氣，讓這些花生了??？
“把這些花全拔了，土也換掉，” 我站起身，聲音有些發(fā)緊，“別讓老爺看到?！?/p>
老劉應(yīng)了聲，轉(zhuǎn)身去叫人。我站在花壇邊，望著假山的方向 —— 假山的縫隙里，隱約能看到一道青衫的影子，正貼在石面上，一動不動。我知道，那是墨卿。他在看著我，看著這片枯萎的花，看著那些黑色的汁液。
我慢慢走過去，站在假山前，壓低聲音問：“墨卿，是你做的嗎？這些花，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假山縫隙里沒有聲音，只有一陣冷風(fēng)吹出來，帶著那股熟悉的土腥味。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墨卿的聲音，很輕，還帶著一絲委屈：“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想靠近你，不想離你太遠?！?/p>
“靠近我，就要害死這些花嗎？” 我聲音有些發(fā)顫，“春桃說你沒有眼睛，還朝她笑，是不是真的？你為什么要嚇她？”
縫隙里的影子動了動，墨卿的聲音帶著哽咽：“我沒有嚇她…… 我只是想看看她是不是在說我壞話，我一靠近，眼睛就疼，然后就…… 就變成那樣了。清辭，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也不想這樣……”
我盯著假山的縫隙，心里又疼又怕。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可眼前的景象和春桃的話，又讓我無法忽視他身上的詭異。我想起玄真道士說過的 “厲鬼纏人，吸人陽氣”，難道墨卿的陰氣，不僅會害死花草，還會傷害人嗎？
“墨卿，你待在這里，會不會…… 傷害到其他人？” 我猶豫著問，“比如父親，比如府里的下人？”
縫隙里的影子突然僵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墨卿冰冷的聲音：“你怕我了？你也覺得我是會害人的厲鬼，對不對？”
“我沒有怕你，” 我慌忙解釋，“我只是擔(dān)心……”
“你就是怕了！” 墨卿打斷我，聲音里帶著一絲瘋狂，“所有人都怕我！柳子軒怕我，把我丟在亂葬崗；春桃怕我，說我是鬼；現(xiàn)在連你也怕我！清辭，你是不是也要離開我？”
假山縫隙里突然滲出黑色的汁液，順著石面流下來，像眼淚一樣。我看著那些黑汁，心里的恐懼漸漸被心疼取代。我伸手摸了摸假山的石壁，冰涼的觸感傳來：“我不會離開你，墨卿。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我都不會離開你?！?/p>
縫隙里的影子慢慢靠近，墨卿的聲音又變得溫柔：“真的嗎？清辭，你真的不會離開我？”
“真的，” 我輕聲說，“但你要答應(yīng)我，不要再嚇任何人，也不要再靠近花壇，好嗎？”
“好，我答應(yīng)你。” 墨卿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歡喜，“只要你不離開我，我什么都答應(yīng)你?！?/p>
我站在假山前，望著縫隙里的影子，心里卻越來越不安。我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墨卿的陰氣越來越重，遲早會被父親發(fā)現(xiàn)，到時候，他會怎么樣？我又能保護他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