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起靈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吳邪的后背,手上的扳指在夜色下映著柔和的光芒,他沉默了一會,開口道:“沒什么意思?!?/p>
吳邪也沉默了。
“長生意味著與常人殊途,是游離在外的異類?!睆埰痨`淡然開口:“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與任何人都建立不了更深的連接。時間久了,會忘記自己是誰,找不到存在過的證明?!?/p>
對張起靈而言,張家這特殊的血脈,就像吳邪說的,更像一種詛咒。他不停的變換身份,戴著不同的面具的活著。久而久之,他就連哪個是真正的自己都不知道了。于是他游離于世界之外,像一個過客一般冷眼旁觀著這個世界的一切。
想到這,他的手輕輕撫摸上吳邪的后頸:“吳邪,你是第一個……我想與這個世界產生聯結的人?!?/p>
“……為什么是我?”吳邪微微退開了一步,他又一次問出了這個問題。張起靈站在他對面,身后是燈火通明的世間,而他面色沉靜,站在光與暗的交界處,仿佛這個世間都與他無關。
張起靈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將目光落在吳邪手上那枚與自己成對的玉扳指上。夜風卷著甜膩的百合香氣,卻蓋不過吳邪身上那清冽的威士忌與雪松的味道。他的聲音壓得更低,眼神卻亮得驚人:
“意大利,佛羅倫薩。兩年前,烏菲茲美術館。”
吳邪一怔,那是他留學的時候常去的地方。
“你在看波提切利的《春》?!睆埰痨`的目光變得有些柔和,像是陷入了回憶里,“十分專注?!?/p>
吳邪猛地抬頭,張起靈說的這個他有印象,因為這件事還發(fā)生了一些小插曲。但他完全不記得有在美術館見過張起靈。
“穿了件姜黃色襯衫,”張起靈輕輕碰了碰吳邪的鎖骨,“你發(fā)現三女神的裙擺上有一處顏料剝落,露出了底稿的線條?!?/p>
后面還有半句,張起靈沒說出口。
吳邪看了許久,一直盯著左下角那個幾乎看不見的小細節(jié)。后來吳邪還想湊近看看,卻被保安請回安全線后。他皺著眉,轉了過來,這個時候,陽光正好打在他的臉上。
活了太久的人,記憶總是帶著一種奇異的顆粒感。大多數面孔早已模糊,唯獨那天陽光打在吳邪臉上的瞬間,一直烙印在張起靈的腦海。
“你怎么會……”
“我在你身后?!睆埰痨`收回手,從西裝內袋取出一個皮夾,抽出一張照片遞給吳邪,“你還去了領主廣場?!?/p>
照片上,吳邪戴著一副細框眼鏡,坐在領主廣場的石階上,膝上架著畫板,正全神貫注地畫素描。他褐色的頭發(fā)軟軟的垂在兩頰,看起來甚至有些乖。
“你跟蹤我?”吳邪抬頭,聲音里卻沒有多少責備。
“觀察。”張起靈糾正道,眼神坦蕩,“那天之后,我開始調查你,才知道你是吳老狗的孫子。你心思大膽縝密,幫警方破獲過多起古董走私案,卻要求對方絕對保密?!?/p>
吳邪垂下眼,這件事連他家人都不知道。
“每一件都是巧合。”張起靈垂下眼簾“但多了,很難讓人相信不是命?!?/p>
也許是命運的饋贈,也許是心動本身就毫無理由。九門與張家本身就息息相關,他們身處同一個命運的巨大旋渦之中。最初只是對那個在名畫前專注到近乎忘我的年輕人產生的好奇,而在隨后兩年多對吳邪的觀察里,他卻越來越被吸引。
“所以,從那時候起……”吳邪的聲音有些發(fā)澀。
“嗯?!睆埰痨`收回照片,小心放回皮夾,“直到慈善晚宴的名單送到我手上?!?/p>
命運仿佛無形的手,將原本各自運行的軌跡推攏。他順水推舟,默許了解雨臣的禮物,親自布下賭局的誘餌,只為創(chuàng)造一個順理成章接近吳邪的機會。只是他沒想到,吳邪本人,比任何調查資料所呈現的更鮮活,更讓他……難以自持。
吳邪沉默了。他默默的盯著手上的扳指,比起欣喜,此刻他心里翻滾著的更多是一種心疼。這個活了百年,習慣了游離于世外的「異類」,第一次主動伸出手,想要抓住與這個世界的聯結。
而這個聯結,是他。
想到這里,他心軟的一塌糊涂。
露臺上的風漸漸大了些,吳邪將半張臉埋進張起靈的頸窩,呼吸間盡是那清冽的木質香。他伸出兩只手搭在張起靈腰側,感受著他的體溫,情緒漸漸平復。
“走吧。”張起靈抬手輕輕撫了撫吳邪的后背。
吳邪嗯了一聲,卻沒立刻動彈。直到張起靈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腰,才不情不愿地直起身,理了理衣領。
兩人并肩走回宴會廳時,那些若有若無的打量目光依舊存在。吳邪抬手,從侍者托盤里拿過一杯香檳,輕輕抿了一口。他轉過頭,瞥見汪家那位代表正和一個穿著銀灰色西裝的中年男人低聲交談,那男人他認得,是汪家本家的二爺。
汪二爺顯然也注意到了他們,端著酒杯虛空舉了一下,笑容客套,眼神卻像十分冰冷。吳邪毫不避諱地回視過去,甚至還扯出一個略帶挑釁的笑。
張起靈的手在他后腰捏了一下,示意他收斂。吳邪挑眉,卻也沒再過分,只是低聲道:“汪家的二把手都來了,看來是真上心了?!?/p>
張起靈沒回答,隨手也從侍者托盤里拿起一杯香檳。
果然,沒過多久,汪二爺便端著酒杯走了過來。他徑直走到吳邪面前,臉上掛著笑容:“這位就是吳老爺子的孫子吧?吳家的小三爺?”
吳邪舉杯示意:“世叔客氣?!?/p>
“早就聽說吳小三爺年輕有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蓖舳斣掍h一轉,目光落在吳邪手腕的表和扳指上,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只是不知吳小三爺對吳家的產業(yè)感不感興趣?我聽說,最近吳二爺在非洲的礦脈,似乎遇到點不大不小的麻煩?”
吳邪看了一眼汪二爺。這是示威來了。
他還沒開口,張起靈已上前半步,不動聲色地將他護在身后:“世叔多慮了。最近東南亞的航運線路,似乎有些不太平?”
汪二爺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東南亞航運是汪家的命脈之一,最近確實因為幾起關卡被卡,又丟了貨,導致延誤損失。他一直懷疑是張家在背后動手腳,用的還是去年他們針對吳家的手法,卻抓不到任何證據。而張起靈此刻點破,無疑是一種警告。
“張大少爺說笑了?!蓖舳數男θ萦稚盍藥追?,“航運嘛,風浪總是有的,習慣了就好。倒是張大少爺,年輕有為,手腕了得,連吳家這棵獨苗都……”他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吳邪,“只是,有些路看著風光,底下可未必平坦。年輕人,還是多聽聽長輩的勸告為好?!?/p>
這話明著是勸誡吳邪,暗地里卻是在警告張起靈,還帶著一絲挑撥離間的意味。
張起靈還沒開口,吳邪就輕笑出聲。他上前半步,與張起靈并肩而立,姿態(tài)放松的拿著手里的杯子碰了碰汪二爺的杯子:“多謝世叔提點。不過我這人打小就叛逆,家里長輩的話尚且只聽三分,旁人的勸告嘛……路平不平坦,總得自己走過了才知道?!闭f罷,他曖昧的抿了一口香檳,然后微微側頭笑了一下:“況且……還不一定是誰摔跤呢?!?/p>
汪二爺臉上的笑容未減,他深深地看了吳邪一眼,隨即又轉向張起靈,垂下眼呵了一聲:“好,很好。后生可畏。那我們就……拭目以待?!闭f完,他不再多言,端著酒杯,轉身融入了人群。
吳邪瞧著他的背影,剛想再抿了一口香檳,杯子就被張起靈抽走了。張起靈隨意把兩杯香檳放在路過侍者的托盤上,然后拍了拍吳邪的背。
“回去吧。”
吳邪點了點頭,不知不覺喝的有點多了,頭微微有點發(fā)暈。他不自覺的抓住張起靈的手臂,整個人往他身上靠去。張起靈無奈的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攬著他的后腰,一起去和吳二白告別。
吳二白此時正與幾位老者談論著什么,見他們過來,笑著對幾位老者說了句失陪,才轉向吳邪:“要走了?”
吳二白語氣變得很平淡,少了剛剛那種敲打的意味。吳邪腦子有些不太清明,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張起靈捏了捏他的后腰,他才想起要回答:“是,二叔?!?/p>
吳二白深深看了他們一眼,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說了句:“去吧,路上小心?!?/p>
張起靈沖吳二白點了點頭,便帶著吳邪往門口走去。吳邪回過頭看了一眼,恰巧吳二白此時也看了過來,他們對視了幾秒,吳二白對他擺了擺手。
不知為何,他覺得他二叔有些疲憊。
穿過喧鬧的宴會廳,張起靈的手始終護在吳邪腰后。經過汪家人時,吳邪故意放慢腳步,沖汪遠眨了眨一只眼,對方臉色鐵青,差點把手里的酒杯捏碎。
“幼稚。”張起靈看了吳邪一眼,卻沒阻止。
“彼此彼此?!眳切疤袅颂裘?,語氣里帶著些醉酒的黏糊,“你剛才不也故意亮了牌嗎”
張起靈沒否認,只是攬著他一起離開了莊園。
回到淺水灣后,張起靈邊吩咐侍者準備醒酒湯,邊從容不迫脫著繁瑣的衣物。他脫下外套扯掉領結,又拆掉腰封,再隨手把袖扣放在一邊的柜子上。
“餓不餓?”張起靈解開襯衣最上面兩顆扣子,隨意的問道。
“有點?!眳切盎卮鸬?,香檳后勁大,這會兒他頭暈的厲害。他把白色外套隨手一扔,整個人陷進沙發(fā)里。他懶懶得把手抬起來,試圖擋住吊燈刺眼的光,拇指上的扳指在燈光的反射下泛著柔和的光暈。
張起靈又吩咐做一份燕麥牛奶粥。
“所以小哥,你是認識我爺爺的對嗎?”吳邪兩個臉頰紅撲撲的,他懶洋洋的看著那個扳指。
“嗯?!睆埰痨`給吳邪倒了一杯溫水,吳邪看了一眼,他沒用手去接,而是就著張起靈的手喝了下去。
吳邪半瞇著眼,仰著頭喝水。唇含著杯壁,喉結不停的上下滾動。
他就著張起靈的手喝完那杯溫水。仰著頭,視線有些迷蒙地聚焦在張起靈近在咫尺的臉上。
張起靈垂著眼,神情專注地看著他喝水。這個角度,吳邪能清晰地看到他線條流暢的下頜,微微滾動的喉結,還有解開扣子后露出的那一小片緊實的胸膛。
空氣仿佛粘稠起來,帶著香檳殘留的香氣和兩人身上交融的雪松香。吳邪的心跳的很快,咚咚地撞擊著耳膜。他喝完最后一口水,張起靈收回手,指腹不經意的擦過吳邪的唇。
吳邪仍然抬著頭看著張起靈,他的腦子快轉不動了,一直盯著張起靈的唇。他覺得嘴唇有點干,尤其是被張起靈摸過的地方。他伸出舌頭舔了舔,突然一個念頭鉆入腦海里。
“小哥,”他撐起有些發(fā)軟的身體,向前微微傾身,“你剛才……在宴會上沒說完?!?/p>
“嗯?”張起靈沒有動,他居高臨下的盯著吳邪,吳邪的眼角帶著酒醉的潮紅,紅潤的唇微微張著,呼吸有些急促。
“你說我是第一個……你想與這個世界聯結的人?!眳切吧斐鰞芍皇郑樦鴱埰痨`脖子兩側伸過去在頸后握住,把人微微往自己的方向帶,“那……怎么聯結?”
他的目光緊緊盯著張起靈的唇,意思不言而喻。酒精放大了他心中壓抑已久的悸動和那絲心疼,也剝去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只剩下直白而滾燙的渴望。
露臺的門沒關,微涼的夜風夾雜著海水潮濕的氣息涌了進來,風吹亂了吳邪的頭發(fā),幾根頭發(fā)掉進眼里扎了眼睛,他不由得瞇了瞇了眼,眼角浸出一絲生理性淚水。
張起靈的呼吸頻率亂了,他彎著腰,盯著吳邪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雙總是透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水霧,他的眼神緩緩往下,盯著那雙微啟的唇。
空氣里似乎只剩下彼此交織的呼吸聲。
就在吳邪以為張起靈會再次退開,或者用他那一貫的沉默化解這曖昧到極點的氛圍時,張起靈動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偏了下頭,然后,低下頭,輕輕貼上吳邪的唇。
吳邪的大腦轟的一聲,頓時死機。所有的顧慮,所有的困擾,在這一刻都被這個吻焚燒殆盡。他瞪大了雙眼,心臟瘋狂跳動,快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沖破胸膛。他的手死死的抓住張起靈的衣領,緊張到手心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張起靈的唇很軟,溫熱的舌尖輕輕舔舐著吳邪的唇,帶著無限的眷戀。
可他卻沒有更深入的動作。吳邪知道,張起靈在等他的回應。
吳邪的睫毛顫了顫,把自己的身體放松下來。他松開抓住衣領的手,轉而輕輕的搭在對方的腰上。輕輕開啟唇關,伸出舌尖開始回應著面前的人。
感受到了他的回應,張起靈放在身側的手緩緩抬起,扣住吳邪的后頸,兩人的距離頓時縮的更小,他微微側頭,加深了這個吻。
不同于最初的輕柔試探,這個吻帶著壓抑已久的渴望,溫柔卻又充滿了侵略性。吳邪的呼吸亂了節(jié)拍,下意識地張口,張起靈的舌趁機侵入他的口腔。
兩個人動情的吻著,吻綿長而深入。吳邪被吻得渾身發(fā)軟,張起靈順勢把他壓在沙發(fā)上,吻的更深。吳邪被迫仰著頭承受著,直到肺里的空氣快要耗盡,他才發(fā)出一聲含糊的嗚咽,微微掙扎了一下。
張起靈這才稍稍退開,額頭抵著吳邪的額頭,兩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灼熱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吳邪緩緩睜開眼,兩頰浮著層薄紅,眼尾沁著水汽,眼神濕漉漉的。
他腦子發(fā)暈的看著張起靈。張起靈的輪廓在此刻顯得格外清晰,眉骨壓著深邃的眼窩,鼻梁高而挺,下唇還帶著點被吮過的紅,在夜色里透著惑人的色澤。
“小哥……”吳邪的聲音有些沙啞。他伸出手撫摸著張起靈的臉,淺水灣的風太大了,他想,吹的他理智都斷線了,不然他怎么會覺得張起靈怎么會這么好看?
他忍不住又湊上前,輕輕親了親張起靈的唇,雙眼還帶著酒醉后特有的迷離:“你真好看?!?/p>
張起靈輕輕笑了,他抬起手捏了捏吳邪的后頸,“你醉了?!?/p>
吳邪也跟著笑了。突然,他瞥到張起靈脖子上不知什么時候爬滿了黑黑的花紋。吳邪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不是眼花,他伸出手,在他的脖頸輕輕擦了擦,沒擦掉,“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