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風聲在耳邊凄厲地嘶吼,失重的眩暈感如同巨錘砸向意識!冰冷的雨水和濃霧瞬間包裹全身,灌入口鼻,帶來窒息般的冰冷!沈念安死死閉著眼,小胳膊用盡全身力氣勒緊沈烈的脖子,將整張臉深埋進那冰冷血腥的頸窩,仿佛那是隔絕死亡的最后屏障!
預想中粉身碎骨的劇痛并未傳來!
下落似乎只持續(xù)了極短的、令人窒息的幾秒,身體便猛地一頓,被巨大的、富有韌性的力量接住、包裹、然后狠狠彈起!緊接著是密集枝葉瘋狂抽打在身體上的劇痛和嘩啦啦的巨響!
“噗通!”一聲沉悶的撞擊!
沈烈用盡最后的力量和技巧,在墜落的瞬間調(diào)整姿勢,后背重重砸在一片厚實、濕滑、由無數(shù)年積腐葉和藤蔓交織成的緩沖層上!巨大的沖擊力讓他五臟六腑都像移了位,喉頭一甜,再也壓抑不住,“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插在肩背和大腿上的弩箭被這一撞,撕裂傷口,劇痛如同海嘯瞬間將他淹沒!眼前徹底漆黑一片!
但他死死抱在懷里的沈念安,除了被枝葉刮蹭的細小劃痕和驚嚇,竟奇跡般地安然無恙!
“爹!爹!”沈念安被這巨大的撞擊和沈烈噴出的鮮血嚇得魂飛魄散!他掙扎著抬起小臉,看到沈烈雙目緊閉,臉色死灰,嘴角和胸前全是刺目的鮮血,小小的身體瞬間被巨大的恐懼攫??!他再也顧不得其他,用盡全身力氣搖晃著沈烈的肩膀,帶著哭腔嘶喊:“爹!你醒醒!爹!別死!念安怕!爹——!”
那一聲聲帶著血淚的、絕望的呼喚,如同黑暗中微弱卻執(zhí)拗的燈塔,穿透了沈烈意識沉淪的深淵。
沈烈的眼皮極其艱難地顫動了一下,濃密的睫毛上沾著血珠和雨水。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掀開一絲縫隙。視野血紅模糊,劇痛如同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在全身游走。他看到了念安那張近在咫尺、布滿淚痕、驚恐到極點的小臉。那雙烏黑的大眼睛里,此刻只有他,只有純粹的、撕心裂肺的恐懼和……依賴。
“沒……事……”沈烈的喉嚨如同破敗的風箱,擠出兩個嘶啞到幾乎聽不見的音節(jié)。他嘗試著動了動唯一能動的左手,卻發(fā)現(xiàn)連抬起手指都無比艱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腹間撕裂般的劇痛,那口涌出的淤血似乎帶走了他最后一點力氣。
“爹……血……好多血……”沈念安看著沈烈胸前不斷擴大的暗紅血跡,小臉煞白,小小的身體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巨大的恐慌讓他幾乎無法思考,只剩下本能。他伸出冰冷顫抖的小手,徒勞地、慌亂地去捂沈烈肩上和大腿上還在汩汩冒血的箭傷,仿佛這樣就能堵住那可怕的生命流逝。
那冰涼、顫抖的小手觸碰傷口的瞬間,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像一道微弱卻清晰的電流,再次刺激了沈烈瀕臨熄滅的神經(jīng)。不行……不能在這里倒下……追兵可能還在上面搜索……念安一個人……絕對活不下去……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不甘和守護的執(zhí)念,如同微弱的火種,在冰冷的絕望中再次點燃!
“扶……爹……起來……”沈烈嘶啞地命令,每一個字都帶著濃重的血腥氣。
沈念安愣了一下,看著沈烈布滿血污、痛苦扭曲卻依舊寫滿不容置疑的臉,巨大的恐懼中升起一絲本能的服從。他咬著牙,用盡吃奶的力氣,小手死死抓住沈烈破爛的衣襟和手臂,小小的身體繃得緊緊的,像拔河一樣向后拉扯!
“呃啊……”沈烈配合著念安那微不足道的拉力,爆發(fā)出生命中最后的潛能!他強忍著全身骨骼散架般的劇痛,依靠著左臂和腰背的力量,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將自己沉重的身軀從濕滑的腐葉層里撐了起來!每一次發(fā)力,傷口都涌出更多的鮮血,眼前金星亂冒,但他死死咬住牙關(guān),牙齦崩裂出血!
終于,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身體佝僂著,如同隨時會傾倒的殘破高塔。他低頭看了一眼身邊累得小臉通紅、氣喘吁吁卻依舊死死扶著他手臂的念安。那雙烏黑的眼睛里,除了恐懼,此刻還多了一絲……完成任務(wù)的、小小的、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亮光。
“走……”沈烈吐出一個字,目光投向崖底更深處。那里植被更加茂密昏暗,一條渾濁的小溪在暴雨中翻滾咆哮。必須遠離懸崖底部,找到更隱蔽的藏身之所!
他拖著如同灌了鉛、每一步都留下血腳印的雙腿,在沈念安小小的攙扶(更多是心理上的支撐)下,一步一挪,艱難地沿著溪流邊緣,朝著密林深處移動。每一次邁步,大腿外側(cè)的弩箭都帶來鉆心的劇痛,肩背的傷口更是火燒火燎。沈念安緊緊貼在他身側(cè),小手死死攥著他破爛的衣角,冰涼的小臉上寫滿了緊張和擔憂,大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風吹草動,像一只受驚過度卻強撐著守護受傷母獸的幼崽。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漫長的黑夜。就在沈烈的意識即將再次被黑暗吞沒時,他的目光穿透雨幕,鎖定了前方溪流轉(zhuǎn)彎處,一片巨大山巖的陰影下——一個被藤蔓半遮掩的、黑黢黢的洞口!像是一處廢棄的獸穴或采藥人的臨時避所!
希望的火苗再次點燃!
他幾乎是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帶著念安,踉蹌著沖了過去。洞口不大,里面一片漆黑,散發(fā)著潮濕泥土和枯葉腐朽的氣息。沈烈警惕地側(cè)耳傾聽片刻,確認沒有危險氣息,才帶著念安彎腰鉆了進去。
洞內(nèi)空間比之前的巖縫大了不少,地面相對干燥,角落甚至鋪著一些干枯的茅草。最重要的是,這里徹底隔絕了外面傾盆的暴雨和刺骨的寒風!
沈烈緊繃到極限的心弦,終于稍稍松弛了一絲。他再也支撐不住,靠著冰冷的洞壁,抱著念安,重重滑坐在地。巨大的疲憊和劇痛如同潮水般洶涌襲來,幾乎要將他徹底吞噬。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
“爹……箭……”沈念安從他懷里抬起頭,小臉上滿是驚恐和擔憂,冰涼的小手指著沈烈肩上和大腿上那兩支猙獰的、兀自微微顫動的弩箭。鮮血還在不斷順著箭桿滲出。
沈烈低頭看了一眼,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波瀾,只有冰冷的決絕。這兩支箭,是巨大的隱患和痛苦來源,必須拔掉!
“火……”他嘶啞道,目光掃視著洞內(nèi)。沒有火源,傷口無法消毒,夜晚的寒冷也會要了念安的命。
沈念安順著他的目光,也焦急地四處張望。忽然,他小小的身影頓住了,目光落在洞口附近一塊相對干燥的巖石上——那里,靜靜地躺著一小塊邊緣發(fā)黑、明顯被人使用過的燧石!旁邊還有幾縷干透的、易于引火的火絨草!
“爹!火石!”沈念安驚喜地叫出聲,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diào)。他像發(fā)現(xiàn)了稀世珍寶,連滾帶爬地撲過去,小心翼翼地將那塊小小的燧石和火絨草捧了起來,獻寶似的遞到沈烈面前。小臉上因為激動和這小小的“立功”而泛起一絲微弱的紅暈,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沈烈。
沈烈看著那捧在臟污小手里的燧石和火絨,再看看念安那雙充滿希冀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求表揚”的眼神,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極其輕微地撞了一下。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陌生的暖流,悄然淌過冰冷堅硬的胸腔。
“好。”他嘶啞地應了一聲,聲音依舊低沉,卻似乎少了些往日的冰冷。他接過燧石和火絨,動作因為劇痛而有些顫抖。他用左手拿起燧石,右手無力垂著,只能用牙齒咬住一小撮火絨湊近燧石邊緣,然后左手用力敲擊!
“噠!噠!噠!”清脆的敲擊聲在寂靜的山洞里格外清晰。
一次,兩次……火絨只是冒起微弱的青煙。沈烈的額頭滲出冷汗,失血和劇痛讓他的手臂控制不住地顫抖。
“爹……我?guī)湍悖 鄙蚰畎部闯錾蛄业钠D難,鼓起勇氣,伸出冰冷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扶住沈烈握著燧石的左手手腕,用自己微小的力量幫他穩(wěn)住。
父子倆的手,一大一小,同樣冰冷,同樣沾滿血污和污泥,此刻卻為了同一簇微弱的火苗,笨拙而堅定地合作著。
“噠!”又一次用力的敲擊!火星終于濺落在干燥的火絨上!
“著了!爹!著了!”沈念安驚喜地低呼,小臉上瞬間綻放出光彩!他連忙鼓起小腮幫,對著那一點微弱的火星,小心翼翼地、輕柔地吹氣。
微弱的火苗在輕柔的氣流中搖曳著,掙扎著,終于“噗”地一聲,頑強地燃燒起來!橘紅色的火光瞬間驅(qū)散了洞內(nèi)的黑暗和陰冷,也照亮了父子倆同樣狼狽不堪卻在這一刻被火光映照得異常清晰的臉龐。
沈烈看著那跳躍的、溫暖的火光,再看看身邊跪坐著、小臉被映得通紅、正專注而欣喜地守護著那簇小火苗的念安?;鸸庠谀请p烏黑的大眼睛里跳躍,驅(qū)散了之前的恐懼和絕望,只剩下純粹的、為這微小勝利而生的喜悅。
一種前所未有的、極其復雜的情緒,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在沈烈冰冷堅硬的心湖深處,緩緩蕩漾開來。那里面有劫后余生的慶幸,有對眼前這小小生命的震撼,還有一種……沉甸甸的、名為“羈絆”的暖流,悄然融化著凍結(jié)的心房。
他沉默著,用左手拿起旁邊一根干燥的樹枝,小心地引燃,然后將火堆移到洞內(nèi)更安全避風的位置。跳躍的火光溫暖著冰冷的空氣,也映照著洞壁上兩個相依為命的、染血的影子。
沈念安靠坐在沈烈相對完好的左側(cè)身邊,小身體因為溫暖而不再劇烈顫抖。他偷偷抬起眼,看著火光下沈烈專注撥弄火堆的側(cè)臉。那張臉依舊布滿血污,蒼白得嚇人,棱角分明,帶著揮之不去的戾氣和傷痛。但此刻,在那溫暖的橘紅色光芒映照下,那冷硬的線條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絲絲?尤其是當他偶爾低頭,看向那燃燒的火苗時,那雙總是冰冷銳利的眼睛里,似乎也映入了跳動的、溫暖的光。
一種奇異的、混合著安心、依賴和一絲絲孺慕的情緒,在沈念安小小的心房里悄然滋生。他小心翼翼地、將冰涼的小身體,朝著沈烈那散發(fā)著微弱熱量的方向,又悄悄地、依偎地靠近了一點點。小小的腦袋,幾乎要挨到沈烈染血的臂膀。
沈烈撥弄火堆的手微微一頓。他清晰地感覺到了那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一點點微弱卻真實的依賴溫度。他沒有動,沒有推開,只是任由那小小的、冰涼的身體依偎過來。
洞外,暴雨依舊傾盆,狂風在崖底嗚咽如鬼哭。洞內(nèi),一簇小小的篝火頑強地燃燒著,散發(fā)著微弱卻足以驅(qū)散絕望的光和熱。火光照亮兩張同樣傷痕累累的臉,一大一小,沉默著,依偎著。粗重的喘息與微弱的心跳交織在一起,冰冷的體溫在無聲地互相傳遞、交融。空氣里彌漫著血腥、潮濕泥土、燃燒木柴的味道,還有一種……在生死邊緣悄然萌芽的、名為“家”的、笨拙而沉重的暖意。
沈烈看著跳躍的火光,又低頭看了一眼幾乎靠在自己臂彎里、呼吸漸漸平穩(wěn)、小臉在火光下顯得異常安靜的念安。他布滿血絲的眼眸深處,冰冷堅硬的底色依舊,但最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這絕境中的溫暖火光下,悄然改變、融化。他伸出沾滿血污的左手,動作極其生澀、卻異常輕柔地,將念安身上那件濕透冰冷的破單衣,又往火堆方向攏了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