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爺?shù)娜兆?，越來越不好過了。
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大潮涌入，他那套“老規(guī)矩”，在胡同里越來越?jīng)]人聽了。
年輕人都出去打工，賺錢，沒人再有閑工夫聽他講那些“祖上的故事”。
他引以為傲的那個大院子，也因為年久失修，開始漏雨，墻皮也大塊大塊地往下掉。
他想修，卻拿不出錢來。
他那幾個兒子，早就分家另過，誰也不愿意管他這個“老古董”。
更讓他憋氣的，是顧長青。
那個他曾經(jīng)最看不起的“外來戶”，現(xiàn)在卻成了胡同里最有錢、最有勢的人。
每天看著顧長青的院子修得跟宮殿一樣，車進車出的，他的心里，就跟貓抓一樣難受。
他開始后悔。
后悔當初為什么沒有早點把顧長青給趕出去。
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
這天，八爺?shù)脑鹤永铮瑏砹艘粋€不速之客。
是他的大兒子，金建國。
金建國在外面做生意，賠了個底朝天，欠了一屁股債，被人追得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
他這次回來，是打起了老宅的主意。
“爸，您就把這院子賣了吧！”他跪在八爺面前，哭著說，“現(xiàn)在房價一天一個樣，咱們這院子，少說也能賣個二三十萬！有了這筆錢，我不僅能還債，還能東山再起！”
“放屁！”八爺氣得一拐杖就抽了過去，“這是祖宗留下的基業(yè)！賣了，我將來有什么臉面去見地下的列祖列宗？”
“都什么時候了，您還抱著那些老黃歷不放！”金建國急了，“您要是不賣，那些要債的，就得要了我的命??！”
父子倆吵得不可開交。
最后，金建國干脆耍起了無賴，在院子里又哭又鬧，尋死覓活。
八爺被他折騰得心力交瘁，最后只能長嘆一聲，點了頭。
但他有一個條件。
院子，可以賣。
但絕不能賣給顧長青！
他丟不起那個人。
金建國滿口答應(yīng)。
第二天，他就找來了中介，把賣房的消息放了出去。
消息一傳開，整個胡同都轟動了。
誰也沒想到，最看重祖產(chǎn)的八爺，竟然也要賣院子了。
很快，就有不少人上門來看房。
有港商，有華僑，還有一些剛富起來的“大款”。
他們出的價格，一個比一個高。
但八爺，一個都沒看上。
他覺得這些人，身上都帶著一股“銅臭味”，會玷污了他這座有“貴氣”的宅子。
就在金建國急得火燒眉毛的時候，一個年輕人，找上了門。
這個年輕人，看起來二十歲出頭，穿著一身得體的西裝，文質(zhì)彬彬，說話也很客氣。
他說他叫“陳東”，是從南方來的，一直很仰慕北京的四合院文化，想買個院子，自己住，好好感受一下老北京的風(fēng)情。
八爺跟他聊了幾句，覺得這個年輕人很有修養(yǎng)，不是那種俗氣的暴發(fā)戶，心里就有了幾分滿意。
陳東出的價格，也很有誠意。
五十萬！
這個價格，在當時，絕對是天價了。
金建國眼睛都紅了，當場就要拍板。
八爺也動心了。
雙方很快就草簽了合同，約定三天后，正式去房管局過戶。
金建國拿著十萬塊錢的定金，樂得嘴都合不攏，當天就出去胡吃海喝了。
八爺也難得地露出了笑容。
他覺得，自己總算是給祖宅，找了個好歸宿。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三天后，當他顫顫巍巍地在過戶合同上，簽下自己名字的時候。
那個叫“陳東”的年輕人，卻突然拿出了一份“法人委托書”。
委托書上，清清楚楚地寫著。
他，是代表“長青營造社”來簽合同的。
而“長青營造社”的法人代表，正是——顧長青！
八爺?shù)哪X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被人耍了！
顧長青，用這種方式，狠狠地羞辱了他！
“你……你們……”八爺指著他們，氣得渾身發(fā)抖，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暈了過去。
……
當八爺再次醒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在醫(yī)院里了。
金建國守在床邊，一臉的愧疚。
“爸，您醒了……對不起，我……我不知道……”
八爺沒有理他，只是睜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
他的眼神，一片死灰。
他知道，自己輸了。
輸?shù)靡粩⊥康亍?/p>
他不僅丟了祖宅，還丟盡了臉面。
他這一輩子，都將活在顧長青的陰影之下。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推開了。
顧長青提著一個果籃，走了進來。
他走到病床前，看著八爺，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八爺，您醒了。我來看看您。”
他的語氣，很平靜，就像是在看一個普通的老人。
但落在八爺?shù)亩淅?，卻充滿了諷刺。
八爺閉上了眼睛，他不想看到這張臉。
顧長青也不在意。
他把果籃放下，自顧自地說：
“八爺，我知道您恨我。但商場如戰(zhàn)場，我只是用了點小小的手段而已。跟您以前對我做的那些事比起來，不算什么?！?/p>
“院子，我會好好修繕的，不會辱沒了它?！?/p>
“您呢，也別想不開了。時代不一樣了，您那套，早就過時了。人啊，得往前看?！?/p>
“金建國欠的那些債，我已經(jīng)幫他還清了。剩下的錢，足夠您安度晚年了?！?/p>
說完，他站起身。
“您好好休息吧。以后，大家還是鄰居?！?/p>
他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回頭說了一句：
“哦，對了。忘了告訴您。您那個院子，我準備改成一個私人博物館。專門用來展覽我收藏的，那些關(guān)于老北京的物件?！?/p>
“也算是，為保護胡同文化，盡一份力吧?！?/p>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之后，八爺那蒼老的臉上，滾落下了兩行渾濁的淚水。
他知道，自己那個時代，那個他用盡一生去維護的，所謂的“規(guī)矩”和“體面”。
從今天起，徹底結(jié)束了。
而一個屬于顧長青的，全新的時代。
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