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那間正房，光線總是比其他地方更暗些，
彌漫著一股陳舊的、混合著藥味和淡淡霉味的氣息。聾老太太正佝僂著身子，
坐在她那把磨得油亮的舊藤椅上，手里慢悠悠地捻著一串磨掉了漆色的木頭佛珠。
窗欞透進(jìn)來的幾縷夕陽余暉，勉強照亮她滿是深刻皺紋的臉，那雙渾濁的老眼半瞇著，
似睡非睡。“老太太！”易中海帶著抑制不住的喜氣推門進(jìn)來，聲音洪亮。
聾老太太像是被驚醒，眼皮顫了顫，緩緩抬起來，
渾濁的目光落在易中海那張因為激動而泛著紅光的臉上，慢吞吞地問：“中海??？
今兒個是怎么啦？啥事兒這么高興？”易中海幾步走到老太太跟前，微微彎下腰，
聲音壓低了，卻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顫抖和鄭重：“老太太，天大的喜事，
我……我找到我弟弟易中江了！”聾老太太捻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頓，
那串珠子發(fā)出一聲細(xì)微的磕碰聲。她那雙原本半瞇著的、渾濁的眼睛，
在易中海話音落下的剎那，極其突兀地、清晰地睜開了！渾濁的眼底深處，
仿佛有兩點幽冷的鬼火驟然點燃，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銳利。那光芒一閃而逝，
快得讓沉浸在喜悅中的易中海根本無法捕捉。她布滿老人斑、枯瘦如雞爪的手，
下意識地緊緊攥住了藤椅的扶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芭?？
”聾老太太的嗓音比平時更沙啞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找著了？
中江……他在哪兒呢？”她的目光緊緊鎖住易中海的臉，渾濁的眼底深處，
那剛剛熄滅的幽光似乎還在不安地涌動。易中海的興奮勁兒還在頭頂盤旋，
根本沒留意老太太那一瞬間的異樣。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喜悅里摻進(jìn)了濃重的悲傷：“唉！
找是找著了……可中江他……他和他媳婦，早些年都沒了！就留下一個閨女一個兒子，
他閨女，就是咱們前院新搬來的那個易歲寧小易同志，老太太，您說，
這不是老天爺開眼是什么？讓咱老易家的血脈，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回到這院子里來了！
”他聲音哽咽了，抬起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
“歲寧……那丫頭……”聾老太太喃喃地重復(fù)著這個名字，
祥又帶著點遲鈍的笑容：“好啊……好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她嘴里念叨著，
點著頭，那笑容看起來無比真摯，充滿了為易家高興的寬慰，然而，她放在膝蓋上的那只手，
卻在不自覺地、神經(jīng)質(zhì)地捻動著那幾顆被她攥得溫?zé)岬姆鹬?。指甲刮過木珠表面，
發(fā)出極其細(xì)微、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的“沙沙”聲。那渾濁的眼底深處，那點幽冷詭譎的光，
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被表面的慈祥笑容徹底掩蓋，消失得無影無蹤?！袄咸?，
晚上您可得過去，我叫了歲寧晚上來家吃飯，您老一定得來，這是咱家的大喜事！
”易中海熱情地邀請著。“去，去，一定去！”聾老太太連連點頭，
臉上依舊是那副欣慰的笑容：“看著你們老易家團(tuán)圓，我這老婆子心里也高興。
”易中海得了老太太的應(yīng)承，心里更踏實了，又說了幾句閑話，便告辭出來，
腳步輕快地回中院去查看老伴兒做飯的進(jìn)度。他沒有看到，在他轉(zhuǎn)身帶上門的那一刻，
藤椅上的聾老太太，臉上那慈祥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她緩緩低下頭，
目光落在自己那雙枯瘦的手上，那串佛珠被她無意識地、死死地攥在手心，
幾乎要嵌進(jìn)皮肉里。但是很快，她整個人就松弛了下來，嘴角露出一抹莫名的笑。
窗外最后一點微光也消失了，小屋徹底陷入昏暗，只有她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
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天色一點點暗沉下來，
四合院里各家各戶的煙囪開始次第冒出或濃或淡的青煙。中院易家的廚房里，
此刻卻是熱火朝天。爐膛里的煤塊燒得通紅，火苗歡快地舔著鍋底。
大鐵鍋里燉著的紅燒肉“咕嘟咕嘟”冒著泡，濃郁的肉香混合著醬油和糖的焦甜氣息，
霸道地沖出門窗縫隙，強勢地彌漫在整個中院，甚至飄到了前院和后院。一大媽系著圍裙，
臉上帶著久違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意，額頭上沁著細(xì)密的汗珠，正麻利地翻炒著鍋里的青菜。
旁邊另一口小鍋里，乳白色的魚湯正翻滾著，幾粒鮮紅的枸杞點綴其間，
蒸汽頂?shù)缅伾w“噗噗”輕響，那鮮美的滋味隨著蒸汽絲絲縷縷地鉆出來。
“哧啦——”一大媽掀開燉肉鍋的鍋蓋，
一股更加濃郁醇厚、帶著油脂特有焦香的蒸汽猛地噴涌而出，瞬間席卷了整個廚房，
甚至從敞開的門洶涌地?fù)涞皆鹤永?。那香氣，像一只無形而貪婪的大手，
狠狠地攫住了每一個經(jīng)過中院的人的嗅覺。“哎喲！香！真他娘的香死了！
”住在后院的劉海中，挺著標(biāo)志性的將軍肚，鼻子用力吸了幾下，
腳步不由自主地就朝中院易家方向拐了過去，一邊走一邊大聲嚷嚷：“老易家的！
這是弄啥好吃的呢？隔著二里地都聞見了！家里來貴客了？
”他身后跟著的二大媽也使勁嗅著空氣，臉上滿是艷羨：“可不是嘛！
這味兒……又是肉又是魚的，老易家今兒這是不想過了？”正在水池邊洗手的傻柱何雨柱，
更是夸張地咽了口唾沫，扯著嗓子朝易家廚房喊：“一大媽！您這手藝絕了！光聞這味兒，
我今兒晚上回家啃窩頭都覺得是糟踐糧食！”易中海站在自家門口，
臉上帶著掩不住的自得和喜氣，對著圍攏過來的鄰居們只是呵呵笑著，并不多解釋：“沒啥，
沒啥，就是請新來的小易同志吃個便飯?！彼绞沁@么說，
眾人臉上的好奇和探究之色就越濃。這濃郁的香氣對于易家對面賈家的幾個孩子來說，
無異于一場酷刑。棒梗第一個從屋里沖了出來，像只被肉骨頭勾著的小狗，
直接沖到易家門口，扒著門框，
擺好的幾盤菜——油亮的紅燒肉、翠綠的炒青菜、還有那盤剛出鍋、撒著蔥花的金黃炒雞蛋。
他喉結(jié)上下滾動，哈喇子順著嘴角流下來都渾然不覺?！澳蹋∥乙匀?，我要吃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