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棲將視線從電腦移到了季南洲的臉上。
闊別七年，這張臉依然一眼心動。
常年的戶外生活已經(jīng)讓季南洲的膚色呈古銅色，高挺的鼻梁上多了疤痕，細細的卻很顯眼，沿著已經(jīng)曬脫皮的山根向鼻翼處蜿蜒。
結(jié)痂的下唇又疊加了新的咬傷，一如大學(xué)時候那樣，看來季南洲還是沒有改掉咬唇的習(xí)慣。
季南洲的小臂此時折放在桌面上，袖口習(xí)慣性的向上挽著，手腕處的環(huán)形疤痕依然觸目驚心的凸起著。
他拇指淺淺勾著食指，有意無意的互相緩慢環(huán)繞著，動動停停。手背上青筋嶙峋，蜿蜒如老樹根莖。
季南洲的手指修長，卻如砂紙般粗糲。指節(jié)處泛著風(fēng)吹日曬后的暗紅，剛剛厚繭劃過沈棲掌心的觸感還留有細微的刺痛感。
上身精瘦有力，寬闊的肩膀被190的身高壓的有些微駝。他一言不發(fā)的低垂著頭，只是靜靜聽著沈棲的提議，沉默的猶如荒野孤碑。
似是察覺到沈棲的目光，季南洲便不動聲色的將身體和沈棲的辦公桌拉開了距離，依然蹙著眉頭，薄唇緊抿。
沈棲前傾的上身往后退了退，十指交叉放在胸前，雖是期待的看著季南洲，眼里卻沒有絲毫催促的意思。
沈棲知道，季南洲需要時間準(zhǔn)備措辭。
良久。
“……陳楠說她會空出時間協(xié)助一部分整理工作，你聯(lián)系過我妹妹嗎……”
季南洲做不到像沈棲公事公辦般稱呼沈棲“沈醫(yī)生”，而沈棲兩個字又如鯁在喉般令他呼不出口。
他離開了七年，“沈棲”這兩個字已被他封存太久。像一壇深埋地下的女兒紅般，裹著塵泥與蛛網(wǎng)，在記憶的角落里漸漸蒙上時間的包漿。
偶爾午夜夢回時，舌尖會無意識地滾動這兩個音節(jié)，齒縫間便泛起陳年墨錠研磨時的苦澀和愧疚。
如今面對面坐著，季南洲既不敢親近的喚一聲“沈棲”，又不甘心草草稱呼一聲“沈醫(yī)生?！?/p>
很尷尬的局面。
至少，季南洲覺得很尷尬。
“陳小姐昨天聯(lián)系過我，她會協(xié)助完成初步篩選和分類工作，但最終上展的內(nèi)容還是需要季先生配合確定?！?/p>
“另外展廳地址也需要季先生一起實地看一下?！?/p>
沈棲敲了幾下鍵盤，電腦界面上已經(jīng)羅列出了所有備選地點的圖片。
“我這邊已經(jīng)初步確定了幾個位置，具體情況如果季先生方便的話，我稍后將這些資料發(fā)送到你助理的郵箱，你看如何？”
沈棲問詢的時候視線盯在電腦界面上，像是刻意回避季南洲的目光。
沈棲伸出右手慣性的抽出胸口衣袋里的鋼筆，在面前的紙上快速的寫下了幾個地名。
“你可以直接發(fā)給我?！奔灸现掭p聲說道。
微一停頓，季南洲又補充道“還是之前的郵箱?！?/p>
沈棲寫字的手隨之也明顯停頓了一下。轉(zhuǎn)而又語氣平淡的答了句“好的?！?/p>
“這是就近的幾個位置，都在市中心，季先生這兩天有時間的話也可以直接過去看一下?！?/p>
沈棲遞上剛謄抄的幾個地址，“下邊是我的電話號碼，季先生可以存一下，方便聯(lián)系。”
“我有?！?/p>
……
“好的?！?/p>
“季先生微信用的那一個？不介意的話還需要留個微信聯(lián)系方式。”沈棲一字一句都問的隨意自然，不帶任何情緒。
季南洲的聲音卻是微顫的，“我的微信也還是原來的那個，都沒變?！?/p>
沈棲輕按了一下額頭，回道:“哦。”
……
都沒變嗎？
沈棲轉(zhuǎn)頭瞟了一眼室外，隔著門診室的透明落地窗，屋外的高樓悉數(shù)被陰陰沉沉的雨氣籠罩著。
豆大的雨點還在繼續(x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每一滴都在透明屏障上撞得粉碎，迸濺出細小的水花，又很快聚成蜿蜒的水痕。
它們順著玻璃緩慢向下爬行，偶爾有風(fēng)掠過，那些水痕便微微顫動，匍匐著，像是要倔強地抓住最后的機會留在高空，不愿墜入樓下跌進水洼。
四季變換了七年，季南洲的微信頭像停留在沈棲置頂?shù)奈恢闷吣辍?/p>
“那么周三我約陳小姐一起碰個面，大家溝通一下進度節(jié)點，季先生意下如何？”沈棲坐直了身體，直面季南洲。
“好的，這兩周我都在海市?！?/p>
季南洲覺得自己表達不到位，就又補充了一句“我等你電話。”
頓了頓，又補充道，“我意思是，地址。地址你們確定了，電話告訴我就好。”季南洲垂在桌子下的手在沈棲看不見的位置揪緊了衣擺。
沈棲沒有回應(yīng)。
季南洲開始緩緩擺正視線。
進門之后，季南洲第一次將視線認(rèn)真的，停在沈棲的臉上。
沈棲188的身高，肩寬腿長，濃密的眉峰下是一雙令人過目難忘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看人時總帶著著三分專注七分疏離。
鼻梁高而直，下頜線條干凈利落，皮膚在冷白基調(diào)下透出常年室內(nèi)工作的細膩感。
見季南洲終于愿意抬眸對上自己的視線，沈棲有些詫異的抬手松了松脖頸間的暗紋領(lǐng)帶。
骨節(jié)分明的手腕和襯衫下若隱若現(xiàn)的鎖骨輪廓，在季南洲面前展露無疑。
沈棲的皮囊絕對的萬里挑一。
季南洲始終記得第一次見沈棲時，自己就是這樣盯著沈棲。
看呆了似的，完全移不開眼。
四目相對。
短暫的沉默在兩人之間盤旋。
……
“那個，我約的車要到了，不如今天就到這里？”季南洲打破沉默。
“好的，隨時電話聯(lián)系?！鄙驐p咳了一聲，大概是意識到了自己有些失態(tài)。
沈棲說著便起身向前，為季南洲拉開了門。
“季先生慢走?！?/p>
“謝謝！”
季南洲逃跑似的，將步子邁到最大。
目光直直向前，僵硬的連微微側(cè)頭都不敢。
其實，根本沒有什么車子要來接季南洲。
笨拙的謊言只是因為季南洲自知心如鼓擂，他想躲一躲……
沈棲的疏離，如同路人般一口一個的“季先生”更是聽的季南洲又心如刀絞，坐如針氈。
七年太久，久到沈棲不再愿意喚他“南洲”。
沈棲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頂尖私立醫(yī)院的合伙人，赫赫有名的心理醫(yī)師，收費精確到分鐘，預(yù)約要排到半年以后。
……
見季南洲要離開，沈棲淡定從容的以極高的職業(yè)修養(yǎng)微笑著，目送季南洲離開。
轉(zhuǎn)瞬，卻在合上門的剎那，沈棲維持的平靜表象開始轟然坍塌……
沈棲的心臟不受控的狂頻加速，撲通！撲通！跳動聲震耳欲聾……
沈棲一手撫著胸口，一手撐著桌面，也就片刻，又直起脊背。
邁出房門快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