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的夏天總是裹著一層潮濕的熱。青石板路被曬得發(fā)燙,穿城而過的溪水卻涼得沁骨,兩岸的老槐樹把影子鋪在水面上,碎成一片晃動的綠。
蘇晚的“晚讀”書店就開在槐樹下的老巷子里。門面是褪了色的木招牌,門口擺著兩張?zhí)僖危芜叿胖雺K西瓜,用紗布罩著防蒼蠅。她坐在柜臺后,手里捧著一本翻舊了的詩集,目光卻落在窗外——今天是老街區(qū)改造方案公示的日子,巷口的公告欄前圍了不少人,吵吵嚷嚷的聲音順著風飄進來,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攪亂了書店里的寧靜。
“晚丫頭,你也不去看看?聽說要把咱們這巷子拆了蓋新樓呢!”隔壁開雜貨鋪的張嬸掀開門簾走進來,手里還攥著一把蒲扇,臉上滿是焦灼。
蘇晚合上書,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輕聲道:“拆不拆,也不是我們能說了算的?!彼穆曇艉茌p,像溪水漫過鵝卵石,帶著一種近乎固執(zhí)的平靜。這家書店是母親留下的,母親走后,這里就是她的全部。父親在她十歲那年跟著一個南方來的船隊走了,從此杳無音信,母親總說:“人留不住,至少地方能守住?!彼蕴K晚守著書店,像守著一個不會離開的承諾。
張嬸嘆了口氣:“你這孩子,就是太不愛湊熱鬧。聽說這次來搞設(shè)計的是個大城市來的年輕老板,長得俊,脾氣卻硬得很,早上李大爺跟他理論,被他幾句話堵得說不出話來!”
正說著,書店的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帶進一股熱浪和陌生的氣息。蘇晚抬頭,撞進一雙帶著銳氣的眼睛里。
男人很高,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卡其色短褲,褲腳沾了點泥,像是剛從工地回來。他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打濕,貼在飽滿的額頭上,鼻梁高挺,唇線分明,明明是很利落的長相,眼神里卻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疏離。他手里拿著一張折疊的圖紙,目光掃過書店里擁擠的書架,最后落在蘇晚身上。
“請問,”他開口,聲音低沉,帶著北方口音特有的硬朗,“云溪老街區(qū)的產(chǎn)權(quán)登記處怎么走?我問了三個人,指了三個方向?!?/p>
蘇晚站起身,指了指窗外:“出巷子左轉(zhuǎn),過兩座石橋,看到掛著‘便民服務(wù)中心’牌子的院子就是。不過今天公示日,那里人多,可能要排隊?!?/p>
男人點點頭,沒說謝謝,轉(zhuǎn)身就要走。走到門口時,他的目光忽然被墻上的一幅畫吸引——那是蘇晚畫的云溪全景,用鉛筆勾勒的老巷子、溪流和槐樹林,角落里簽著她的名字。他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了蘇晚一眼,眼神里多了點探究:“畫是你畫的?”
“嗯?!?/p>
“線條很準,”他評價道,語氣平淡,卻不像客套,“但少了點力量。老房子不該只是溫柔的,它們骨頭里有韌勁。”
蘇晚愣了一下。從來沒人這么評價過她的畫。人們總說她畫得“像”,像云溪的魂,卻沒人說過“骨頭”。她看著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的陽光里,手里的詩集突然變得有些沉重。
傍晚時,張嬸又來敲門,手里拿著一張被揉得皺巴巴的公示圖:“晚丫頭,你看這圖!咱們這巷子要被改成‘仿古商業(yè)街’,你的書店……說是要‘統(tǒng)一規(guī)劃’,搞不好要挪地方呢!”
蘇晚接過圖紙,手指撫過標注著“拆除”“重建”的紅色線條,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攥緊了。圖紙的右下角,印著設(shè)計負責人的名字——陸則。
是下午那個男人。
窗外的槐樹葉被風吹得沙沙響,蘇晚看著暮色里漸漸模糊的巷口,第一次覺得,這個她守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可能真的要留不住了。而那個叫陸則的男人,像一陣突如其來的季風,毫無預(yù)兆地闖進了她平靜的世界,帶著一場即將來臨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