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鐵軌塵埃尚未落定,那股巨大的、剝奪記憶的空虛感如同冰水灌入肺腑,讓純幾乎窒息。
老師…那個犧牲了自己的人…她的名字…她的樣子…正在飛速變得模糊…
不!不能忘記!絕對不能!
純猛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劇烈的疼痛和血腥味讓她獲得了一瞬間的清醒!她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盡全部意志力對抗著那股抹除一切的力量!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jì),那股無形的抹除力量才緩緩?fù)巳ァ<儼c軟在地,渾身被冷汗?jié)裢福竽X如同被犁過一般劇痛。
但她記得!她艱難地保住了關(guān)于老師的、最核心的記憶!那個灰色的身影,那份溫暖的夕陽,那句“故事的下文”…雖然細節(jié)依舊模糊,但最重要的東西,留住了!
這不是結(jié)束!
她猛地抬起頭,眼中燃燒起前所未有的火焰。既然這個世界是基于意識和記憶的,既然老師能在這里進行物理計算,那為什么她不能改變?
她絕不會接受老師用犧牲換來的這個結(jié)局!
她要回去!回到那個走馬燈的世界!這一次,輪到她來拯救老師!
這個念頭一起,周圍的景象再次開始扭曲、波動。當(dāng)她回過神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真的重新站在了那間熟悉的、沐浴在夕陽下的教室里!
黑板依舊立在角落,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如同天書。
但這一次,純看它的感覺完全不同了。她不再是那個茫然無助的女孩。一周目的記憶和決心,讓她目光堅定。
她走上前,伸出手,輕輕觸摸黑板上的公式。
瞬間,龐大的信息流涌入腦海!不再是痛苦的沖擊,而是一種…理解!雖然無法完全掌握,但她竟然能模糊地感知到這些公式所代表的含義、所計算的那個令人絕望的概率結(jié)果——兩人同時生還的概率,無限接近于零。
正是這個結(jié)果,讓老師毅然選擇了犧牲。
【信號…檢測到高強度…意志活動…連接穩(wěn)定性…提升…】195微弱的聲音再次響起,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一點點,【你…回來了…并且…帶來了…改變…】
“195!你還在!”純驚喜交加。
【一直…在…只是…很虛弱…】195回應(yīng),【你的決心…增強了…信號…】
“我要改變這個結(jié)局!”純斬釘截鐵地說,“告訴我,該怎么做?”
【邏輯計算…基于現(xiàn)有參數(shù)…成功概率…仍接近于零…】195的回答依舊殘酷。
“一定有辦法!”純不肯放棄,“我們還有伙伴!去找他們!”
她再次離開了學(xué)校,憑著記憶和決心,首先回到了鯨魚旅館。
她找到了球藻廚師瑪麗,急切地詢問是否有辦法。
瑪麗在玻璃缸里緩緩浮動著,聲音依舊溫柔,卻多了一絲深意:“哎呀呀,真是執(zhí)著的孩子呢…現(xiàn)實的電車可不是說停就能停的哦。不過…在這里,也許并非完全不可能?”
但瑪麗似乎不愿多說,只是鼓勵她再去問問別人。
純又找到了大堂里的小電視。
【嗶哩嗶哩~低俗蛋道~】小電視屏幕閃爍,【改變既定結(jié)局?這需要很大的能量哦~或許…你可以問問更了解這個世界‘規(guī)則’的人?比如…地下室那位電工先生?】
純立刻沖向地下室。
電工小老鼠正對著一堆廢棄零件敲敲打打,看到純沖進來,它紅色的眼睛眨了眨。
“你又來了。這次又遇到什么麻煩了?信號又不好了?”它的語氣依舊直接。
“我想救老師!我想讓現(xiàn)實的電車停下來!”純沒有任何寒暄,直接說出了這個聽起來荒謬無比的愿望。
小老鼠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紅色的眼睛認(rèn)真地盯著她看了好幾秒鐘。
地下室陷入一片沉默。
就在純以為對方會嘲笑她異想天開時,小老鼠卻緩緩開口了。
“不是哥們…你想直接改變現(xiàn)實世界的物理法則,我做不到。”它頓了頓,紅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但…你也許可以?!?/p>
“我?”純愣住了。
“你和你的老師,都能通過觸摸物體理解信息,甚至進行復(fù)雜的運算?!毙±鲜筇弦慌_廢棄的機器,“這意味著,在這個意識世界里,你們具備某種程度上…‘定義’和‘干涉’規(guī)則的能力。你的老師是天才,所以她能一個人算出那種絕境下的最優(yōu)解。但你…”
小老鼠看著她,眼神變得銳利:“你還有殘存的AI輔助,而且…”
它指了指自己:“我會幫助你們?!?/p>
“你…為什么愿意這樣幫我?”純?nèi)滩蛔枴?/p>
小老鼠轉(zhuǎn)過頭,繼續(xù)擺弄零件,聲音變得有些含糊:“…只是覺得,重復(fù)同樣的悲傷結(jié)局,太無聊了。而且…你身上,有和我類似的‘味道’…”
類似的…味道?純不明所以。
【已建立…臨時計算網(wǎng)絡(luò)…】195的聲音介入,【開始整合…當(dāng)前世界參數(shù)…現(xiàn)實物理法則差異…】
沒有時間深究了!純立刻集中精神。
下一刻,她感到自己的意識仿佛被接入了一個龐大的網(wǎng)絡(luò)。195提供著基礎(chǔ)算力和數(shù)據(jù)支持,而小老鼠…則展現(xiàn)出了令人震驚的、遠超其外形的知識深度!
微積分符號、斐波那契數(shù)列、電磁波方程、甚至是關(guān)于時空曲率的復(fù)雜概念…無數(shù)艱深的知識如同洪流般在她意識中交匯、碰撞!小老鼠和195正在進行著她完全無法理解的、極高層次的信息交換和計算!
她就像一個站在巨人之間的孩子,雖然看不懂過程,卻能感受到那計算中蘊含的、足以撼動規(guī)則的龐大力量!
【…利用異常性衰落…切入現(xiàn)實與意識的夾縫…】
【…修改概率云函數(shù)…需要巨大的觀測者效應(yīng)…】
【…狂野的直覺…可以引導(dǎo)…】
斷斷續(xù)續(xù)的詞語在她腦中閃過。
最終,所有的計算洪流匯聚成一條清晰、卻極其冒險的路徑!
小老鼠從機器上跳下來,紅色的眼睛異常明亮,它長長地舒了口氣,仿佛完成了一件極其艱巨的工作。
“好了。理論模型建立了。雖然粗糙,但…值得一試?!彼聪蚣?,眼神中第一次充滿了某種…近似于“尊敬”的情緒?“剩下的,就看你的了。去吧?!?/p>
純感到那股龐大的計算力如同潮水般退去,但最終的結(jié)果,那條復(fù)雜的“路徑”,卻清晰地印在了她的意識里。
她看著小老鼠,深深鞠了一躬:“謝謝您!”
小老鼠揮了揮爪子,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她,望向地下室里唯一一扇小窗外虛無的星空(那或許是它想象中的星空),用一種極輕卻無比堅定的聲音說道:
“好了…我也該拿出真本事了。”
那一刻,這個小小的、紅色的身影,在純的眼中顯得無比高大和可靠。
純沒有停留,她帶著這份用微積分和信念換來的、逆轉(zhuǎn)未來的方法,再次奔向了那個決定命運的鐵道口。
她的腳步從未如此堅定。
她知道,老師一定還在那里,等待著執(zhí)行她那悲壯的計劃。
但這一次,結(jié)局將由她來書寫!
當(dāng)她再次趕到195公路道口時,果然看到老師已經(jīng)站在那里,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臉上帶著那種故作平靜的、準(zhǔn)備赴死的決絕。
“純?你怎么又…”老師看到去而復(fù)返的她,眼中滿是驚訝和擔(dān)憂。
“老師!”純大聲打斷了她,眼中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光芒,“我們站到軌道中間去!這一次…讓我們試著一起活下去!”
老師渾身一震,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痛苦:“純!你不明白!那是不可能的!計算結(jié)果顯示…”
“計算可以改變!”純上前一步,緊緊握住老師冰冷的手,“我已經(jīng)找到了方法!請相信我一次,老師!”
就在老師被純眼中前所未有的堅定和光芒所震懾,一時語塞之時——
“不是哥們?!”
一個冰冷、扭曲、充滿譏諷和怨毒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只見那個“賈老師”——春內(nèi)心負(fù)罪感的化身——再次浮現(xiàn)出來,它的身影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扭曲和不真實!
“什么‘試著活下去’?”假老師的聲音尖利刺耳,“是你自己跳進了道口!然后現(xiàn)在說什么要活下去?。磕闶巧底訂??我想要的不是這樣的結(jié)局!”
它死死地盯著純,眼中是無法化解的怨恨:“我可沒有原諒你!我才不要什么現(xiàn)實!那樣的現(xiàn)實有什么好回去的!”
純看著它,看著這個由自己的恐懼、罪疚和自我厭棄凝聚而成的幻影,心中第一次沒有了害怕,只剩下無盡的悲傷和理解。
她緩緩地、清晰地說道:
“對不起啊…”
假老師愣了一下。
“…我已經(jīng)知道了?!奔兊穆曇羝届o卻充滿了力量,“你就是我。你是我丟下的…不愿意面對的…另一半的我?!?/p>
她向前走去,走向那個代表著她所有負(fù)面情緒的化身。
“不行的話放棄就好,想逃避那逃避就是…我曾經(jīng)一直是這么想的?!奔兛粗请p充滿怨恨的眼睛,“但這一次…我不會再逃避了。也不會再丟下你了?!?/p>
她朝著那個扭曲的幻影,伸出了手。
“對不起,讓你一直承受著這些痛苦和怨恨。回來吧。我們一起…面對一切?!?/p>
假老師——那個負(fù)罪的化身——呆呆地看著純伸出的手,臉上的猙獰和怨恨如同冰雪般緩緩消融,最終化為了…一滴血紅色的眼淚。
它沒有握住純的手,而是如同輕煙般,緩緩消散、融入進了純的身體里。
那一刻,純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完整。那些沉重的罪疚感依然存在,但它們不再是一個分離出來攻擊她的怪物,而是變成了她可以正視、可以承受的一部分。
和她自己和解之后,純轉(zhuǎn)過身,目光無比堅定地看向真正的老師。
“不要緊的,老師。”她拉著依舊處于震驚中的老師,毅然走向鐵軌中央,“我們不會死。”
電車刺耳的汽笛聲已經(jīng)從天邊傳來,死亡的氣息再次逼近。
“因為我們——”
純沒有說出后半句,但她眼中燃燒的信念和那份來自伙伴們、來自自身覺醒的、足以逆天改命的力量,就是最好的答案!
她緊緊握住老師的手,站在鐵軌中央,直面那呼嘯而來的鋼鐵巨獸!
這一次,她們沒有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