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將教室染成溫暖的橘紅色,但老師口中吐露的真相,卻讓純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
“這里…不是現(xiàn)實世界,純。”老師的聲音很輕,仿佛怕驚碎這短暫的寧靜,“這里是我們兩個…在那一刻…共同創(chuàng)造出的潛意識世界。或者說…是我們兩個人的‘走馬燈’?!?/p>
“走…馬燈?”純喃喃重復,這個詞語她聽過,卻從未想過會親身經(jīng)歷。
“是的。”老師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過于完美的海(那是純潛意識渴望安寧的投射),眼神充滿了疲憊和一種科學家般的冷靜,“在那列電車即將撞上你的瞬間…我也沖進了鐵軌?!?/p>
純的瞳孔猛地收縮!
“所以…現(xiàn)實世界里,我們兩個人…都正處于被電車撞擊…或者說…即將被撞擊的那個瞬間?!崩蠋煹穆曇舾蓾?,“我們的意識,因為極度的危險和強烈的情緒連接,糾纏在了一起,共同構筑了這個…基于我們記憶和潛意識的、延展的時空。”
純徹底呆住了。她回想起幻影車站那輛報廢的卡車,圖書館那份被剪裁的事故簡報,報紙上少年重傷她失語的報道…所有這些碎片,都是真實記憶在這個意識世界的扭曲投影!
“那…那195?瑪麗?0?還有企鵝先生…它們…”純急切地問,她無法接受那些給予她溫暖和幫助的存在僅僅是幻覺。
“它們…”老師猶豫了一下,“可能是這個意識世界自行生成的‘引導程序’或‘保護機制’,源于我們潛意識的需求…也可能…蘊藏著更深的原因?!崩蠋煹拿碱^微蹙,似乎也對此有疑慮,但她暫時壓下了這一點,“但無論如何,純,走馬燈的時間感再長,相對于現(xiàn)實,可能也只是電光石火的一瞬?!?/p>
老師的表情變得無比嚴肅:“一旦我們的意識在這里‘確認死亡’或者‘接受終結’,現(xiàn)實世界里的我們…就會真的被電車…”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那個結局不言而喻。
純感到一陣眩暈。原來她一路苦苦尋找的,不僅僅是老師,更是一條活路!而這條路,狹窄得幾乎看不見光明。
“那…那我們…”純的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
“我在幻影車站醒來后,通過圖書館的資料,逐漸推測出了這個真相?!崩蠋熇^續(xù)說道,眼神中重新燃起一種銳利的光芒,“而我…純,我不僅僅是你的老師?!?/p>
她頓了頓,說道:“在現(xiàn)實世界里,我是一名理論物理學者。”
物理學者?純再次愣住。這個答案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所以,我沒有放棄?!崩蠋煹恼Z氣變得堅定,甚至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狂熱,“在這個意識世界里,時間可以被拉長,這給了我機會。我嘗試用我能想到的一切公式來計算…”
老師走向教室角落的一塊黑板——純之前完全沒注意到那里有一塊黑板。黑板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純根本看不懂的復雜公式和符號。
“計算意識回歸現(xiàn)實的時間差、計算大腦信號傳遞到肌肉的延遲、計算我們現(xiàn)實的姿勢、計算穿過道口需要的最短時間和路徑、計算電車的確切速度和撞擊范圍…”老師的手指劃過那些天書般的公式,語速越來越快,“我計算了所有變量!我嘗試找到一條…能讓我們兩個都活下去的路!”
希望的火焰剛剛在純心中燃起,但下一秒,就被老師眼中深深的無力感澆滅了。
老師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巨大的疲憊和痛苦:“但是…對不起…純。我拼盡了全力,計算了無數(shù)次…可結果都是一樣的…”
她轉過身,雙手緊緊抓住純的肩膀,眼淚終于從她眼中滑落:“兩個人都得救…是不可能的?,F(xiàn)實的物理法則…太殘酷了。我們兩個…只能活一個?!?/p>
只能…活一個?
純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對不起…我背叛了你兩次。”老師的聲音哽咽著,“第一次,是在學校里,我知道你被欺負,卻沒有更果斷地干預,我以為默默的陪伴和支持就夠了…第二次,就是現(xiàn)在…我騙了你,我說我們能一起得救…”
“不…不是的!”純猛地搖頭,淚水洶涌而出,“是我!是我把老師你卷進來的!是我自己要尋死!該死的是我!老師你應該活下去!”
她的罪疚感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她怎么可以再讓老師為她犧牲?
“不對!要死的不是你!”老師幾乎是用盡力氣喊道,她緊緊抱著純,“聽著!根據(jù)計算,我會比你先醒來一點點!雖然只有極其短暫的一瞬,但足夠了!”
老師的眼神變得決絕:“我會用那一點點時間…把你推出道口!這是唯一的方法!”
她看著純,眼中充滿了不舍、恐懼,卻又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我知道這是我的任性…但我希望你能活下去…純…”
老師的身體微微顫抖著:“我真沒用…本想在最后…成為你心目中那個帥氣的、無所不能的老師…但還是好怕啊…”
走馬燈的世界開始微微晃動,周圍的景象仿佛水中的倒影,開始變得模糊不清。關于彼此的記憶、情感,都像是被橡皮擦輕輕擦去,開始褪色。
純感到一種巨大的恐慌,不僅僅是對死亡的恐懼,更是對遺忘老師、遺忘這份溫暖的恐懼!
“不要…老師…不要忘記…”純徒勞地想要抓住什么。
畫面如同褪色的照片,最終徹底暗了下去。
現(xiàn)實世界。
195公路道口。
刺耳的、足以撕裂耳膜的電車汽笛聲如同死神的咆哮!
巨大的、冰冷的車頭燈光如同審判的聚光燈,照亮了鐵軌上兩個幾乎重疊的身影——純失神地癱坐著,而老師正用盡全身力氣,以一個近乎扭曲的姿勢,想要將純推離軌道!
時間的流速在此刻仿佛被無限拉長,又仿佛加速到極致。
老師的眼睛猛地睜開!意識率先回歸!計算出的最后畫面與現(xiàn)實的險境完美重疊!
就是現(xiàn)在!
她用盡了走馬燈世界里計算了千萬次的力量,狠狠地將純向外推去!
而她自己,則因為反作用力,更加深入地迎向了那死亡的光芒…
純的身體被猛地推開,在粗糙的地面上翻滾了好幾圈,額頭擦破,滲出血跡。
她猛地睜開眼,劇烈的疼痛和震耳欲聾的噪音讓她瞬間清醒!
她看到的是…老師被淹沒在冰冷車燈光芒中的、最后的身影…以及…
哐——?。。。?/p>
驚天動地的撞擊聲!金屬扭曲的尖嘯!大地仿佛都在震動!
純呆呆地坐在軌道外的地上,看著那列巨大的怪物帶著無可阻擋的勢頭沖過她剛才所在的位置。
世界仿佛失去了所有聲音,只剩下耳鳴般的嗡鳴。
結束了…嗎?
老師…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巨大的悲傷和創(chuàng)傷甚至讓她一時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過了不知多久,也許只有幾秒,也許是幾分鐘,刺耳的剎車聲才逐漸平息下來。
電車終于停了下來。
純茫然地抬起頭,目光沒有焦點。
她似乎…得救了?
是老師…
老師…
她喃喃自語,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慢慢想不起來“老師”是誰了…那個為她犧牲的人…她的名字…她的樣子…都在快速變得模糊…
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巨大的空虛和悲傷吞噬了她,甚至超過了身體上的疼痛。
然后…
游戲結束。
【然后…】
屏幕上彈出冰冷的結束語。
純(以及屏幕前的玩家)仿佛被遺棄在了這巨大的、無聲的悲傷和虛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