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誠工坊”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后,悄然發(fā)生著變化。
陳鋒有了他的“專屬”機床——那臺廠里最老、脾氣最倔的CCM6140。它像一匹未被馴服的烈馬,但在陳鋒日復一日的精心調試和“反向補償”算法的加持下,竟然開始穩(wěn)定地吐出精度驚人的零件。
李愛國說話算話,真把一些其他廠不敢接、或者報價奇高的“硬骨頭”圖紙扔給了陳鋒。這些活兒通常量不大,但技術難度極高,是塊難啃的硬骨頭,肉卻少得可憐。
老周私下勸過陳鋒:“小子,別犯傻。這種活兒費力不討好,賺那點加工費,還不夠折騰的電費和刀具錢?!?/p>
陳鋒只是笑笑,依舊接下。他看重的不是眼前這點加工費。每攻克一個技術難點,他對精密制造的理解就深一層。那些復雜的圖紙,在他眼里不再是難題,而是一個個等待拆解的密碼。他甚至在父親的老書里翻出一種失傳的“冷壓校形”土法子,結合現(xiàn)代測量技術,解決了一個讓老周都撓頭的薄壁件變形問題。
他的“工作室”角落,漸漸堆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失敗品和最終成功的樣品,像一座座微型的技術紀念碑。
機會,總偏愛有準備的角落。
一天,李愛國接了個電話,嗯嗯啊啊半天,臉色越來越苦,最后幾乎是點頭哈腰地掛了。
“媽的,‘凌云無人機’!那可是咱們市引進的高新企業(yè),眼高于頂!他們一個什么測試部件,要求變態(tài)得很,找了幾家都做不出來,說公差和動平衡要求太苛刻,聽說最后是送到南方用五軸做的樣件?,F(xiàn)在要小批量試產,成本壓得極低,量又少,擺明了是找個臨時備胎,沒人愿意接這燙手山芋!”
車間里沒人搭話。大家都清楚,這種活接了,九成九是吃力不討好。
陳鋒卻從圖紙堆里抬起頭:“老板,圖紙我能看看嗎?”
圖紙傳來,是四個小巧卻結構極其精密的旋翼連接件,材料特殊,不僅要超高的靜態(tài)精度,更關鍵的是每個件的動平衡必須達到一個極其苛刻的G等級,否則高速旋轉下無人機會劇烈抖動。
“這……這得用高精度動平衡機反復調試修正,咱們沒那設備啊?!崩蠋煾道现芸戳艘谎劬椭睋u頭。
陳鋒盯著圖紙,手指無意識地在桌上劃著計算路徑,眼神越來越亮。
“也許……不一定需要反復調試?!彼哉Z,“如果能在加工源頭就控制好材料的內應力分布和加工對稱性,最大限度減少初始不平衡量呢?”
他猛地看向李愛國:“老板,這單子,我想試。”
“小陳,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凌云那邊要求極高,交貨期還緊……”
“出了問題,我擔全責。加工費我可以一分不要?!标愪h語氣平靜,卻帶著鋼鐵般的決心,“但我需要完全自主的工藝制定權,并且,如果做成了,以后和凌云對接,由我負責。”
李愛國看著陳鋒眼中那種熟悉的光,一咬牙:“行!再信你一回!”
接下來的幾天,陳鋒幾乎長在了車間。他不僅重新設計了裝夾方案,優(yōu)化了刀具路徑,甚至自己動手改制了幾件輔助工裝。他追求的不再是單個尺寸的合格,而是四個零件極致的**一致性**。
加工環(huán)節(jié),他屏息凝神,聽覺、視覺、觸覺全部調動到極致,像外科醫(yī)生進行精密手術。老周主動給他打下手,看著陳鋒那種人機合一的專注,忍不住感嘆:“老陳師傅當年……也就這樣了。”
零件加工完畢,表面光潔如鏡。但沒有動平衡機,最終檢驗成了問題。
“只能送去市計量所檢測,一次好幾大百,還不一定排得上隊。”李愛國又心疼錢了。
陳鋒卻做了一個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舉動。他找來父親以前做動平衡留下的老式刀口支架,又自己寫了個簡單的手機軟件,利用手機的高頻攝像和傳感器來采集數(shù)據。
“土法子上馬?”一個年輕工人嘀咕。
“閉嘴!”老周低聲呵斥,眼睛卻緊緊盯著陳鋒每一個動作。
陳鋒將零件小心翼翼放在支架上,輕輕一撥。零件高速旋轉,手機攝像頭精準捕捉著微小的振動。軟件界面上,數(shù)據飛快跳動,最終定格。
陳鋒深吸一口氣,將四個零件依次測試、微調、再測試。
整整一天一夜,他反復調整,不厭其煩。
第二天上午,當凌云無人機派來的年輕工程師張桐,帶著明顯不耐煩的神情趕到精誠工坊時,他想象中的場景是臟亂差的作坊和拿不出手的次品。
然而,他看到的是窗明幾凈的檢測區(qū)(李愛國臨時抱佛腳狠狠打掃了一番),以及工作臺上四個閃爍著金屬光澤、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零件。
陳鋒穿著干凈的工裝,平靜地站在那里,遞上一份手寫的檢測報告,上面詳細記錄了每個零件的各項尺寸數(shù)據和……預估的動平衡值。
“張工,這是樣品,請檢測。如果合格,我們可以按貴司要求的工期交付。”陳鋒的語氣不卑不亢。
張桐狐疑地接過報告,又拿起零件仔細看了看,表面的處理工藝和細節(jié)確實超出他的預期。但他根本不信那份手寫報告,尤其是動平衡數(shù)據。
“我們需要帶回公司,上專業(yè)設備檢測。”他公事公辦地說,心里已經判了死刑,這種小廠怎么可能做出他們需要的精度?
“請便?!标愪h點點頭。
張桐帶著零件走了。李愛國緊張得手心冒汗:“小陳,有把握嗎?那動平衡數(shù)據……”
“誤差不會超過5%。”陳鋒看著窗外,一輛印著“凌云無人機”logo的車駛離廠區(qū),語氣篤定。
下午,李愛國的手機響了,是張桐打來的。
李愛國深吸一口氣,幾乎是顫抖著接起,準備迎接壞消息。
然而,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卻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激動和……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