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獸欄石屋的陰影里，陳燼如同一尊被遺忘的石像，盤膝而坐。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被重塑過的經(jīng)脈，帶來細密的灼痛。后背鞭傷的撕裂感、右手斷指處焦痂下的鈍痛、經(jīng)脈被強行拓寬后的灼熱空虛感……種種痛苦交織，啃噬著他的意志。但此刻，他全部的心神都沉入丹田。
那點暗金火種，如同亙古長存的星辰，懸浮在氣海中央，散發(fā)出微弱卻不容忽視的威嚴。環(huán)繞它的，是那一縷新生的、凝練如暗金絲線的氣息——焚燼真氣。它安靜地盤旋，每一次細微的流轉(zhuǎn)，都釋放著遠超引火訣真氣的灼熱與霸道。
陳燼小心翼翼地用意念觸碰著這縷焚燼真氣。不再是引導，而是嘗試著“共鳴”。一絲微弱的灼熱感回應(yīng)著，如同沉睡兇獸的鼻息。他嘗試著，極其艱難地，推動著這縷真氣，沿著昨夜那被強行開辟、烙印在血脈深處的玄奧路徑，極其緩慢地運轉(zhuǎn)了一個最微小的周天。
嗡……
經(jīng)脈傳來熟悉的、被灼燒拓張的劇痛，但比昨夜那狂暴的洪流溫和了萬倍。痛苦依舊，卻已在他能咬牙承受的范圍內(nèi)。一個周天完畢，那縷焚燼真氣似乎凝實了極其微弱的一絲，而經(jīng)脈的灼痛感也略微減輕，仿佛在痛苦中逐漸適應(yīng)、甚至……強化！
就在他準備進行第二個周天，試圖穩(wěn)固這來之不易的力量時——
砰！
一聲粗暴的踹門聲，猛地打破了石屋的死寂！腐朽的木門板應(yīng)聲碎裂，木屑紛飛！
刺骨的寒風裹挾著雪沫瞬間灌入，隨之而來的，是陳豹那充滿怨毒和一絲不易察覺驚懼的咆哮：“廢物！滾出來！夫人傳喚！”
陳燼猛地睜開眼，瞳孔深處，兩點金紅色的火焰驟然亮起，又在瞬間被他強行壓下，恢復成一片死寂的寒潭。他緩緩起身，動作因劇痛而略顯僵硬，但脊背卻挺得筆直，如同一柄藏在破舊劍鞘里的、剛剛淬過火的兇刃。
門外，陳豹帶著比上次更多的執(zhí)法堂弟子，堵住了去路。陳豹的右手裹著厚厚的紗布，隱隱透出血跡和焦糊味，臉色因憤怒和殘余的恐懼而扭曲。他死死盯著陳燼，尤其是陳燼那包扎著、依舊能看到畸形輪廓的右手小指，眼中除了恨意，還有一絲揮之不去的忌憚。
“夫人有令！即刻帶你去‘溯源堂’！” 陳豹的聲音因刻意拔高而顯得有些尖利，像是在給自己壯膽，“家主和諸位長老都在等著！你這邪魔外道，今日定要現(xiàn)出原形！”
溯源堂！
這三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陳燼心上！那是陳家動用族器“溯源古玉”檢測弟子血脈純度、追溯祖源之地！陳梟的污蔑，柳蕓的“關(guān)心”，最終目的，竟是要將他押上這審判血脈的祭壇！
溯源堂位于陳家宗祠旁側(cè)，莊嚴肅穆。巨大的黑曜石地面光可鑒人，冰冷地倒映著堂內(nèi)林立的蟠龍石柱和高懸的幽藍色長明燈。空氣里彌漫著沉水香和一種古老石器的冰冷氣息，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堂上主位，家主陳天雄端坐，面容依舊冷硬如鐵，只是目光掃過被押進來的陳燼時，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微瀾，快得讓人無法捕捉。他身側(cè)，柳蕓緊挨著陳梟坐著。柳氏今日特意打扮過，珠翠環(huán)繞，但妝容精致的臉上卻帶著一種刻意的焦急和憂心忡忡。她看到陳燼進來，尤其是看到他破爛染血的衣衫和那畸形的右手時，立刻用手帕掩住口鼻，發(fā)出一聲做作的驚呼：“燼兒！你…你的手怎么了？天可憐見，怎會傷成這樣？” 那語氣里的“關(guān)切”，虛偽得令人作嘔。
陳梟坐在母親下首，姿態(tài)從容，嘴角噙著一抹勝券在握的冷笑。他的目光如同毒蛇，在陳燼身上逡巡，尤其是在那包扎的右手上停留片刻，眼底閃過一絲快意和更深的好奇。
堂下兩側(cè)，坐著幾位氣息沉凝的家族長老，個個面色凝重，目光銳利如刀，審視著堂中那個形銷骨立、滿身狼狽的少年。
“陳燼！” 一位須發(fā)皆白、面容古板的大長老率先開口，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執(zhí)法堂弟子陳豹稟報，你于藥園行竊未遂，被發(fā)現(xiàn)后竟以邪法抗拒執(zhí)法，重傷執(zhí)法弟子！更言你體內(nèi)有異，恐非我陳家純血！此事，你有何話說？”
陳燼沉默地站在堂中，寒風從洞開的門外灌入，吹動他破爛的衣角。他沒有看那些高高在上的長老，也沒有看一臉“關(guān)切”的柳蕓和冷笑的陳梟。他的目光，落在了大堂中央，那個高出地面三尺、刻畫著無數(shù)古老玄奧符文的圓形石臺上。
石臺中央，靜靜懸浮著一塊約莫人頭大小、通體渾圓、色澤溫潤如羊脂的古玉。它散發(fā)著柔和的白光，仿佛能穿透一切虛妄，映照血脈本源。這便是陳家族器——溯源古玉！此刻，古玉的光芒如同實質(zhì)，將石臺區(qū)域籠罩在一片朦朧而神圣的光暈中，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證據(jù)確鑿，此子啞口無言！” 另一位與陳梟祖父交好的長老厲聲喝道，“夫人憂心其被邪祟侵染，特請動族器溯源！陳燼，你還不速速登上測靈臺，接受古玉溯源，以證清白！”
柳蕓適時地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淚水，聲音帶著哽咽：“燼兒，娘也是為你好…若真有什么不妥，及早發(fā)現(xiàn)，也好請族老們?yōu)槟泸?qū)邪化解…快上去吧，讓古玉照一照，若無事，娘定為你做主，嚴懲那污蔑你的惡仆！” 她口中的“惡仆”，指的自然是陳豹，卻只字不提陳豹的傷勢和她自己昨夜的刻薄。
陳梟也假惺惺地開口：“堂弟，莫要害怕。清者自清，古玉溯源，最是公正不過?！?他眼中閃爍著惡毒的光芒，仿佛已經(jīng)看到古玉光芒大作，映照出陳燼體內(nèi)那詭異暗金血液的“邪魔”景象！
所有的目光，都如同無形的枷鎖，死死釘在陳燼身上，逼迫他走向那座散發(fā)著神圣光芒的測靈臺。
陳燼緩緩抬起頭，目光第一次，平靜地掃過陳天雄冷硬的臉，掃過柳蕓虛偽的淚眼，掃過陳梟惡毒的冷笑，最后定格在那散發(fā)著柔和白光的溯源古玉上。
他能感受到，丹田深處，那點暗金火種在古玉光芒的照射下，似乎受到了某種刺激，微微躁動起來。那縷新生的焚燼真氣，也變得異常活躍，在狹窄的經(jīng)脈中不安地竄動，帶來陣陣灼痛。
登臺？讓這能映照血脈本源的古玉，去照射他體內(nèi)那來歷不明、焚身噬骨的暗金火種和那詭異的暗金血液？
結(jié)果會是什么？
是“邪魔外道”的鐵證？是徹底打入深淵、甚至被當場“凈化”的結(jié)局？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陳燼。他甚至能感覺到后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破衣。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那柔和的白光此刻顯得如此刺眼而致命。
陳豹捂著自己焦黑的手，臉上露出殘忍的期待。柳蕓的“關(guān)切”眼神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探究。陳梟的嘴角，幾乎要抑制不住地翹起。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陳燼會恐懼退縮、坐實罪名時——
陳燼動了。
他沒有辯解，沒有嘶吼，沒有恐懼的顫抖。他只是極其緩慢地、拖著依舊疼痛的身體，一步一步，踏上了那冰冷的黑曜石臺階，走向了被神圣白光籠罩的測靈臺中央。
他的腳步很穩(wěn)，每一步踏在石階上，都發(fā)出輕微卻清晰的回響。破爛的衣衫，染血的繃帶，畸形的斷指，在這莊嚴肅穆的溯源堂中，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卻又帶著一種孤絕的悲壯。
他最終站在了古玉的正下方。柔和的白光如同水銀瀉地，瞬間將他整個身軀籠罩其中。一股冰涼、仿佛能滲透靈魂的力量，瞬間侵入他的身體！
嗡——！
丹田深處，那點暗金火種如同被徹底激怒的兇獸，驟然間光芒大盛！一股狂暴絕倫的焚滅意志，帶著被褻瀆的滔天怒意，轟然爆發(fā)！
籠罩陳燼的白光，在暗金火種爆發(fā)的剎那，發(fā)生了劇變！
原本柔和圣潔的白光，瞬間變得極其刺目、紊亂！如同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一塊燒紅的烙鐵！無數(shù)細密的、如同蛛網(wǎng)般的暗金色紋路，毫無征兆地在純凈的白光內(nèi)部瘋狂蔓延、扭動！那景象，詭異得令人頭皮發(fā)麻！仿佛神圣的光輝之中，孕育著某種狂暴的、毀滅性的異種力量！
“嘶——！” 整個溯源堂內(nèi)，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所有長老猛地站起，臉上充滿了極致的震驚和難以置信！陳天雄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放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柳蕓臉上的“關(guān)切”瞬間僵住，化為一片慘白和無法掩飾的驚駭！陳梟臉上的笑容徹底凝固，隨即被狂喜和更深的貪婪取代！
“異…異象！從未見過的異象！” 古板的大長老聲音都變了調(diào)，死死盯著測靈臺上那光暗交織、劇烈沖突的景象！
“那暗金色…好生霸道邪惡的氣息！” 另一位長老失聲驚呼，“竟能污染族器圣光！”
“邪魔！果然是邪魔侵體！” 陳梟抓住時機，厲聲尖叫，“古玉顯圣！此子體內(nèi)有至邪之物！速速鎮(zhèn)壓！否則必成大患！”
柳蕓也反應(yīng)過來，聲音帶著哭腔和恐懼：“天雄！諸位長老！快救救燼兒！定是那邪祟作祟！快…快凈化了他！” 她此刻的“救”，與“凈化”無異！
測靈臺上，陳燼的身體在劇烈顫抖！古玉的冰冷力量與體內(nèi)爆發(fā)的焚滅意志在他體內(nèi)瘋狂沖突、撕扯！經(jīng)脈如同被兩股巨力反復蹂躪，劇痛遠超之前任何一次！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隨時要炸開！
然而，在這極致的痛苦和外界洶涌的惡意與恐懼中，陳燼的意識卻陷入一種奇異的冰冷。
他清晰地“看到”，體內(nèi)那暗金色的焚燼真氣，在古玉力量的壓迫和火種意志的爆發(fā)下，非但沒有被“凈化”或壓制，反而如同在絕境中被淬煉的頑鐵，變得更加凝練！那玄奧的運轉(zhuǎn)路徑，在兩種力量的瘋狂沖突下，竟被強行拓印得更加清晰！
他的血，他的火，在排斥這所謂的神圣！在反抗這強加的審判！
“啊——！” 陳燼猛地仰頭發(fā)出一聲嘶啞的長嘯！不是痛苦的哀嚎，而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后、源自血脈深處的、不屈的咆哮！
伴隨著這聲咆哮，他周身那混亂交織、劇烈沖突的光暗異象，驟然間向內(nèi)一縮！仿佛被某種力量強行壓制、吞噬！
緊接著——
噗！
一口滾燙的、帶著濃郁暗金光澤的鮮血，如同壓抑到極致的火山熔巖，猛地從陳燼口中狂噴而出，狠狠濺射在身前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
嗤嗤嗤——！
一陣令人牙酸的劇烈腐蝕聲響起！那蘊含著恐怖高溫和焚滅氣息的暗金血液，竟如同最烈的王水，瞬間將堅硬無比的黑曜石地面，腐蝕出十幾個深達寸許、邊緣焦黑冒煙的坑洞！裊裊帶著硫磺氣息的白煙升騰而起！
整個溯源堂，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如同被扼住了喉嚨，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地上那十幾個觸目驚心的焦黑坑洞，看著那裊裊升騰的白煙，看著測靈臺上，那個渾身浴血、搖搖欲墜、卻眼神冰冷如萬載玄冰、嘴角甚至勾起一抹瘋狂弧度的少年。
他的血……竟能腐蝕黑曜石！
這哪里是人的血？分明是……焚世的熔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