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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二年冬的江陵大營,被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悲慟與惶惑籠罩。白幡在寒風(fēng)中無力地飄動,如同數(shù)萬將士無所依歸的心。中軍大帳內(nèi),討虜將軍、烏程侯孫堅的靈柩安靜地停放,燭火搖曳,映照著棺槨前那個似乎已被巨大悲傷徹底擊垮的少年身影。
孫策跪在蒲團上,肩膀隨著壓抑的啜泣不時聳動,眼淚仿佛永不枯竭,在他蒼白俊朗的臉上劃出新的痕跡。任何看到這一幕的人,都會心生憐憫,繼而一聲嘆息——主公英雄一世,奈何長子竟是如此柔弱不堪,孫家的天,看來是真的塌了。
帳外傳來規(guī)律的巡邏腳步聲,那是堂兄孫賁和孫輔在竭力維持著大軍的秩序,等待著那個足以決定他們命運的人——左將軍袁術(shù)的使者。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平靜,那是暴風(fēng)雨前最后的死寂。
然而,就在這一片哀戚的表象之下,一股暗流正在瘋狂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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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除了巡夜士兵沉重的腳步聲和偶爾傳來的馬嘶,大營仿佛已然沉睡。
偏帳之內(nèi),油燈如豆,將幾條緊繃的身影投在帳壁上。
孫策猛地抬起頭,臉上哪還有半分淚痕?那雙通紅的眼睛里噴射出的,是冷靜到極致的銳利光芒,像黑暗中磨礪的刀鋒?!俺淌?,黃叔,韓叔,河叔。”他的聲音沙啞,卻斬釘截鐵,不容置疑,“袁術(shù)的使者最快明日就到,我們的時間,只剩今晚?!?/p>
程普、黃蓋、韓當(dāng)、孫河四人肅立,他們早已從最初的震驚中平復(f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少主這驚人偽裝點燃的、近乎狂熱的忠誠和決絕。
“兵力清點無誤?!背唐盏吐暤溃曇粝衲ド?,“我、公覆、義公三部,各一千五百老兵,皆是能死戰(zhàn)之心腹。宋謙已說服三千五百主公親兵,徐琨亦動員兩千可靠民夫,合計一萬。糧草、軍械已暗中分屯,兩千西涼戰(zhàn)馬也已喂飽豆料,集中在西北角馬廄,看守皆已換為我們的人?!?/p>
“好?!睂O策點頭,目光掃過眾人,“計劃照舊。河叔,你的一千死士,是今夜的關(guān)鍵。我要的不是殺敵,是混亂,是火光,是‘劉表軍偷襲’的喊聲震天!動靜越大越好,但盡量別真下死手,都是江東子弟?!?/p>
孫河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眼中閃爍著冒險的興奮:“少主放心,搗亂攪局,我在行!保證讓孫賁將軍以為黃祖傾巢來犯了!”
“黃叔,韓叔?!睂O策看向兩位猛將,“混亂起時,你二人任務(wù)最重。要裝得像!要慌,要亂,要不停地去問孫賁‘怎么辦’、‘賊人在哪’,把他牢牢釘在中軍,讓他腦子變成一鍋粥!”
黃蓋重重抱拳,臉上橫肉抽動,努力憋出一個“慌張”的表情:“末將明白!就是…就是這裝慫,比真刀真槍干一架還難受!”
韓當(dāng)則沉穩(wěn)點頭:“少主放心,末將曉得輕重?!?/p>
“程叔總攬全局,協(xié)調(diào)各部撤離順序。朱治先生已在營外預(yù)設(shè)路線接應(yīng)?!睂O策最后下令,“五千弟兄和戰(zhàn)馬物資,由河叔的人先行帶領(lǐng),趁亂而出,遠(yuǎn)遁隱藏。明日一早,我便會以受驚過度、急于送父靈歸鄉(xiāng)為由,向?qū)O賁請辭,帶領(lǐng)剩下五千人出發(fā)與之匯合。”
“喏!”四人低聲應(yīng)命,眼神灼灼。
孫策深吸一口氣,臉上那副殺伐決斷的神情緩緩收斂,很快,他又變回了那個眼睛紅腫、驚惶無助的少年,只是嘴角勾起一絲無人察覺的、極淡的弧度。
【孫策內(nèi)心OS:影帝之路漫漫其修遠(yuǎn)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孫賁堂兄,對不住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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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過半,正是人最困倦之時。
突然!
“敵襲!敵襲!荊州兵殺來了!!” “糧倉走水了!快救火啊??!” “是黃祖的人!他們從西邊殺進(jìn)來了!”
凄厲的吶喊和驚慌的嘶吼如同滾油滴入冷水,瞬間炸翻了整個江陵大營的夜晚!
西北角方向,火光猛地沖天而起,映紅了半邊天!緊接著,是兵刃故意撞擊的銳響、雜亂奔跑的腳步聲、以及更多被引爆的恐慌情緒!
“鐺鐺鐺鐺——!”示警的鑼聲敲得又急又亂,更添恐怖。
中軍大帳瞬間被驚動。孫賁一把推開懷里的暖爐,甲都來不及披掛齊全,提著劍就沖了出來,厲聲喝問:“怎么回事?!何處喧嘩?!”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身影連滾帶爬地?fù)溥^來,一把抱住他的腿,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堂兄!堂兄!是不是劉表…是不是劉表來殺我們了?!我好怕??!”正是嚇得面無人色、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的孫策。
孫賁被他抱得一個趔趄,心頭火起,又見他那副膿包樣子,更是煩躁,沒好氣地喝道:“伯符!起來!成何體統(tǒng)!”他奮力想甩開孫策,孫策卻抱得更緊,哭嚎得更大聲:“堂兄救我!我不想死啊!父親剛走,他們就要來斬盡殺絕了嗎?!”
【孫策內(nèi)心OS:抱緊點抱緊點…堂兄你這腿肌肉練得不錯啊,下盤挺穩(wěn)。】
就在這時,黃蓋和韓當(dāng)也“慌慌張張”地跑來了。黃蓋頭盔都是歪的,提著鐵鞭大吼:“孫將軍!賊人勢大!火光沖天?。∥覀冊撊绾问呛??是戰(zhàn)是守?!” 韓當(dāng)也是一臉“焦急”:“是啊將軍!敵軍有多少?從哪個方向主攻?末將…末將這就去召集部下?”兩人一左一右,圍著孫賁,問題像連珠炮一樣砸過來。
孫賁被孫策抱著腿,又被兩員大將堵著問,耳邊是震天的喊殺救火聲,腦子里嗡嗡直響,幾乎爆炸。他根本搞不清狀況,只能憑本能嘶吼:“頂住!都給老子頂住!親衛(wèi)隊!隨我去看看!黃蓋韓當(dāng)!收攏你們的人,穩(wěn)住營盤!快!”
可他剛邁步,孫策就拖著他的腿:“堂兄別去!危險??!” 黃蓋還在問:“將軍!是先去救火還是先退敵?!” 韓當(dāng)補充:“糧草重地,不容有失啊將軍!”
【孫賁內(nèi)心OS:廢物!都是廢物!一個個屁大點事就慌成這樣!還得靠我!哎!看來孫家以后真得指望我孫伯陽了!】 他竟在這種關(guān)頭生出一股“天將降大任于斯人”的悲壯感。
混亂中,根本沒人注意到,在程普的精密調(diào)度下,西北角那“激烈”的戰(zhàn)圈之外,一隊隊士兵和民夫正無聲地牽著馱滿物資的馱馬和兩千匹西涼戰(zhàn)馬,如同沉默的河流,從防御漏洞迅速撤離大營,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孫河的人一邊假裝廝殺,一邊替他們打著掩護。
等孫賁好不容易擺脫了孫策和兩位“慌得一匹”的大將,率領(lǐng)親衛(wèi)趕到西北角時,只見滿地狼藉,幾頂帳篷燒得噼啪作響,一些士兵在地上呻吟(多半是被自己人撞倒踩傷的),空氣中彌漫著煙味和一股…莫名的騷動氣息。
“賊人呢?!”孫賁揪住一個灰頭土臉的校尉喝問。 “跑…跑了…將軍,他們?nèi)瞬欢?,但忒兇狠,放完火搶了東西就跑…弟兄們沒攔住…” “搶了什么?!” “好…好像…馬廄空了!糧倉也被搬空了好幾個!”
孫賁只覺得眼前一黑,踉蹌一步,差點吐血!兩千西涼戰(zhàn)馬!那是叔父留下的最珍貴的資產(chǎn)!還有糧草! 他暴怒如狂:“廢物!一群廢物!連小股敵軍都擋不?。∽?!給我追!” 立刻有騎兵循著似是而非的痕跡追出營去。
沒過多久,孫河帶著一身“血污”和“疲憊”回來了,單膝跪地,一臉“懊喪”:“將軍!末將無能!追出十里,那伙賊人狡猾得很,鉆入山林不見了蹤影!還…還裹挾走了我們好些弟兄!”
孫賁氣得渾身發(fā)抖,一腳踹翻旁邊的火盆,火星四濺:“黃祖!劉表!我日你祖宗!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壓根沒想過這可能是內(nèi)部搞鬼,所有證據(jù)都指向了死對頭荊州軍,而身邊唯一有能力搞這種事的堂弟,只是個哭哭啼啼的廢物。
【孫策內(nèi)心OS:河叔演技可以啊,這氣喘吁吁、追悔莫及的樣子,比黃叔韓叔自然多了?;仡^得加雞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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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混亂平息,損失也初步清點出來。 戰(zhàn)馬兩千匹、糧草軍械無數(shù)、外加“逃散失蹤”士兵約五千人。 孫賁看著清單,臉黑得像鍋底,心頭滴血。這份“家當(dāng)”眼看就要大打折扣,不知如何向即將到來的袁術(shù)使者交代。
就在這時,孫策又“適時”地出現(xiàn)了,眼睛腫得像桃子,怯生生地拉著孫賁的衣袖:“堂兄…昨夜太可怕了…這江陵…侄兒是一刻也不敢待了…萬一…萬一劉表賊心不死…侄兒死不足惜,可父親的靈柩若再有閃失,我…我百死莫贖??!”
他聲淚俱下,情真意切:“求堂兄允準(zhǔn),讓我…讓我這就帶著父親,回長沙老家去吧…我想為父親結(jié)廬守孝,讓他早日入土為安…嗚嗚嗚…”
孫賁正心煩意亂,看著這個哭哭啼啼的堂弟,只覺得無比礙眼,是個十足的累贅。讓他走了也好,省得在眼前晃悠,還得費心保護。
他正要答應(yīng),黃蓋、韓當(dāng)、程普、朱治等人也一齊上前。 程普拱手,語氣沉痛:“孫將軍,少主所言極是。主公靈柩在此確不安全。我等深受主公厚恩,愿率本部兵馬,護送少主與主公靈柩南歸長沙,為主公守孝盡忠!望將軍成全!”
孫賁一聽,眉頭立刻皺起。還要帶走兵馬?這可都是籌碼啊!他面露遲疑。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孫輔,此刻眼中精光一閃,悄悄湊到孫賁耳邊,用極低的聲音道:“兄長,讓他們走!程普黃蓋這些人,都是叔父死忠,留在軍中,您能使喚得動?反而礙事。他們走了,這剩下的四萬大軍,可就真正是您一人說了算了!有了這份實力,無論是投袁術(shù),還是另做打算,腰桿都硬得多!袁術(shù)難道還敢輕視手握四萬精兵的孫伯陽將軍您嗎?”
孫賁聞言,心中猛地一跳!是??!這些老頑固走了,這大軍豈不徹底成了我的囊中之物?四萬大軍!這是一股足以讓任何人側(cè)目的力量!
剎那間,眼前的損失似乎也不那么肉疼了。他的表情由陰轉(zhuǎn)晴,甚至努力擠出一絲悲憫和不舍:“諸位將軍忠義,伯陽感佩!既然如此…唉,伯符年幼,一路艱險,確有勞諸位叔叔保駕護航了。也罷,你們…便去吧。待我處理完此地事宜,安頓好大軍,再去與你們匯合。”
他話說得漂亮,仿佛做了多大犧牲似的。
程普等人心中冷笑,面上卻一派感激:“謝將軍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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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日下午,孫賁站在營門口,心情復(fù)雜地看著這支奇怪的隊伍緩緩開拔。 隊伍核心是沉重的靈車和一輛馬車(裝著“受驚過度”的孫策),周圍是程普、黃蓋、韓當(dāng)、朱治、徐琨、宋謙等人統(tǒng)領(lǐng)的約五千兵馬(其中混入了大量偽裝成士兵的民夫,以湊足“五千”之?dāng)?shù)給孫賁看,實則精銳已先行),隊伍拉得老長,旌旗歪斜,士氣看起來頗為低落,完全是一支敗軍殘部的模樣。
孫賁看著他們遠(yuǎn)去的背影,忽然覺得渾身一輕,仿佛甩掉了一個巨大的包袱。他轉(zhuǎn)身,望向身后連綿不絕、依舊龐大的營盤,一股前所未有的權(quán)力感和野心油然而生。
【孫賁內(nèi)心OS:叔父,您安息吧。孫家的未來,就由我孫伯陽來扛起!】
他絕不會想到,他親手放走的,不是累贅,而是一條真正意義上的潛龍。那條龍不僅掏空了他最精華的家底,還正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在馬車窗簾的縫隙里,回望著他和那四萬即將成為無根浮萍的大軍。
孫策放下窗簾,臉上哪還有半分怯懦?他嘴角噙著一絲冰冷的、嘲諷的笑意。
“駕!”車夫一聲吆喝,馬車隨著隊伍,徹底融入了南下的塵土之中。
江陵大營,已被遠(yuǎn)遠(yuǎn)拋在身后。前方,是危機四伏卻也充滿無限可能的荊南大地。
他的江東,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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