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殿死寂。落針可聞。只有紙屑撲簌簌落地的聲音，像下了一場詭異的雪。
陳墨欣賞著自己的杰作，滿意地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在滿殿煞白的臉色襯托下，顯得格外晃眼。他目光一轉(zhuǎn)，落到了蕭野頭上那頂沉甸甸、冷冰冰的玄鐵頭盔上。
“嘖，”他咂咂嘴，語氣輕佻得像在點評街邊小攤，“蕭將軍，頂著這么個鐵疙瘩，脖子不酸嗎？弟弟幫你松松筋骨？”
那只戴著白玉扳指的手，快如閃電，帶著“今天不把你頭蓋骨掀了老子不姓陳”的氣勢，猛地扣住了頭盔邊緣！
“嗡——”
一股如同實質(zhì)般的、帶著血腥味的凜冽殺氣，轟然從蕭野身上炸開！靠得近的幾個文臣腿一軟，差點當(dāng)場表演五體投地。蕭野的目光瞬間冰封萬里，死死釘在陳墨臉上，那眼神仿佛在說：小兔崽子，你找死？
陳墨才不管，他手指用力，指節(jié)泛白，唇角的笑又邪又野：“這帽子，戴你頭上——太、沉、了！”
手腕猛地發(fā)力！
“鏘啷——哐當(dāng)！?。 ?/p>
刺耳的金鐵刮擦聲伴隨著沉重的悶響！那頂象征著無上軍權(quán)的玄鐵頭盔，像個被拋棄的破鐵桶，被陳墨以一種極其粗暴、極其侮辱的方式，硬生生從蕭野頭頂掀飛出去！
頭盔打著旋兒飛出去老遠，哐當(dāng)一聲砸在金磚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住，聲音在寂靜的大殿里回蕩，震得人心頭發(fā)麻。
頭盔離體的瞬間，蕭野束緊的發(fā)冠也宣告報廢。如墨的長發(fā)失去了束縛，嘩啦一下傾瀉下來，帶著點狂野不羈的凌亂，披散在他寬闊的肩頭和冰冷的玄甲上，幾縷發(fā)絲黏在他汗?jié)竦念~角。
大殿里，只剩下無數(shù)個倒抽冷氣后忘了呼出來的憋氣聲。所有人，包括龍椅上那位看戲的，都石化了。
陳墨的手卻沒停。他像個得寸進尺的登徒子，指尖帶著冰涼的觸感，順著蕭野散亂的鬢角，慢悠悠、輕飄飄地往上爬。最終，停在了蕭野左耳后方那片肌膚上。
那里，一道猙獰扭曲的陳年灼疤，像條丑陋的蜈蚣，盤踞著。
指尖在那粗糙的疤痕上，輕輕摩挲。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病態(tài)的溫柔。
時間仿佛凝固。陳墨垂著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下這熟悉的觸感，瞬間把他拉回了那個地獄般的夜晚。沖天的火光，嗆人的濃煙，撕心裂肺的哭喊，還有……那只滾燙的、將他狠狠推開的手，和那被烈焰吞噬的半邊身影……
“呵……”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冷笑，帶著冰碴子，從陳墨喉嚨里擠出來。他抬起眼，眸子里淬滿了劇毒的寒冰，直勾勾盯著蕭野深不見底的眼睛。
“蕭野……”他湊近了些，幾乎是貼著蕭野的耳廓，吐出的氣息冰冷，“這疤，真別致。十年了，它可天天在我腦子里蹦呢……”他聲音壓得更低，每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就為了提醒我，當(dāng)年那場大火里，你是怎么——瀟灑地把我丟下的。”
最后一個字落下，他猛地抽回手，快得像被燙到。
緊接著，腰間寒光一閃！一柄短匕如同毒蛇出洞！
“刷——！”
一道冷光閃過，一縷墨色的斷發(fā)飄然落下，精準地被陳墨攥在掌心。
他垂眸看著那縷發(fā)絲，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在滿殿人驚恐萬狀、下巴掉地的注視下，他做了一件讓所有人三觀盡碎的事——
左手探入懷中，摸出一枚溫潤的青玉玉佩，玉佩正面，一個筆鋒遒勁的“野”字，霸氣側(cè)漏。他慢條斯理地，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儀式感，將那縷斷發(fā)，一圈一圈，認認真真地纏繞在玉佩下方的系孔上。墨發(fā)纏青玉，怎么看怎么像某種邪惡的巫蠱儀式。
玉佩攥在掌心，冰涼溫潤。他挑釁地再次看向蕭野。
一直穩(wěn)如泰山的蕭大將軍，身體幾不可查地繃緊了。他那雙深潭似的眼眸，終于蕩開了一絲漣漪，死死釘在了陳墨的頸側(cè)——確切地說，是釘在陳墨因動作而微微敞開的領(lǐng)口處，露出的那一小截褪色的紅繩，以及繩子上系著的那個同樣褪色、邊緣磨損起毛的平安結(jié)。
那枚平安結(jié)……那稚拙的編法……是他十三歲那年，手指頭被勒出血印子才編出來的！是他親手掛在那只小皮猴子脖子上的！還笨拙地叮囑：“戴著！不許摘！”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蕭野的目光像是被強力膠粘在了那枚平安結(jié)上。他的喉結(jié)，不受控制地、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那細微的動作，在落針可聞的大殿里，在陳墨那雙亮得驚人的貓兒眼注視下，簡直如同驚雷！
他……他竟然一直戴著？！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驚濤駭浪的情緒瞬間沖垮了蕭野臉上的冰山面具。那情緒太過洶涌，以至于他剛毅的下頜線條繃得像要斷裂。然而，這失控僅僅持續(xù)了電光火石的一瞬。
快得像幻覺。
下一秒，蕭野猛地閉上了眼。再睜開時，眼底翻騰的巨浪已被強行冰封，只剩下比萬年玄冰更刺骨的寒意。那寒意迅速覆蓋了他的臉龐，重新戴上了那副無形的“生人勿近”面具。
“呼啦！”
他猛地一拂袖！玄鐵重甲的衣袖帶起一股凜冽的寒風(fēng)，毫不客氣地掃向陳墨身前，帶著驅(qū)逐野狗般的嫌棄。勁風(fēng)甚至吹亂了陳墨額前幾縷不聽話的碎發(fā)。
“陳閣主！”蕭野的聲音響起，冰冷、堅硬、毫無起伏，像剛從冰窖里撈出來的石頭，“鬧夠了沒有？”他側(cè)過身，不再看陳墨，目光投向御座，姿態(tài)恭敬，透著一股疏離。
“朝堂重地！天子御前！豈容你如此兒戲！”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屬摩擦般的鏗鏘，砸在每個人耳朵里，“彈劾奏對，自有法度！你這般目無君上，咆哮殿堂，肆意妄為——”他頓了頓，似乎想找個更狠的詞，最終憋出一句，“成何體統(tǒng)？！”
這番訓(xùn)斥，義正辭嚴，擲地有聲。滿殿鵪鶉們被震得脖子又縮回去一截。然而，陳墨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冰冷訓(xùn)斥下，一絲極力壓抑的、幾乎聽不見的急促呼吸聲。還有他拂袖轉(zhuǎn)身時，那藏在袖中、緊握成拳、指關(guān)節(jié)捏得死白的手！
“君臣之禮，”蕭野的聲音如同最后的判決，冰冷無情，“望陳閣主，銘、記、于、心！”
最后一個字落下，他竟不再停留！甚至沒等龍椅上的小湯圓發(fā)話。在滿殿驚掉的下巴和無數(shù)道“他居然敢走？！”的目光注視下，他直接轉(zhuǎn)身，玄甲鏗鏘，邁著沉重而快速的步伐，像個被點燃了屁股的移動堡壘，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爻薮蟮牡铋T沖去！那頂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玄鐵頭盔，被他徹底無視，一腳跨過，仿佛那只是個礙眼的垃圾。
背影依舊挺拔如山，步伐卻帶著一股近乎落荒而逃的狼狽。
陳墨站在原地，看著那個倉皇離去的鐵罐頭背影，感受著掌心玉佩的冰涼和纏繞其上發(fā)絲的微癢。他臉上那惡劣的笑容，一點點擴大，扭曲，最終定格成一個“計劃通”的得意表情。
他完全無視了龍椅上那位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抓把瓜子的“黑心小湯圓”，也懶得理會周圍那些或驚懼或鄙夷的目光。
他緩緩抬起那只攥著斷發(fā)玉佩的手。
將那縷墨發(fā)，湊到了唇邊。
殷紅的舌尖探出，帶著一種近乎變態(tài)的迷戀，慢悠悠地、極其仔細地吻發(fā)絲末端。舌尖嘗到了一絲蕭野發(fā)間特有的冷冽雪松味，還有一絲……他自己剛才激動之下不小心咬破唇角滲出的、微咸的鐵銹味。
那混合的味道在口腔里彌漫開，帶著一種毀滅般的、病態(tài)的甘美。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翻涌的恨意與瘋狂幾乎要溢出來。
“君臣之禮？刻骨銘心？”他無聲地翕動嘴唇，對著那消失的背影，對著這冰冷的大殿，對著自己心里那只上躥下跳的小惡魔，露出了一個森然又帶點小興奮的笑容。
“野哥……”他舔了舔唇角殘留的血腥，舌尖嘗到咸腥，又隱隱回味起當(dāng)年雁門葡萄架上，那酸得倒牙的青葡萄味兒。
“這頭蓋骨，掀得可還爽？咱們的賬，這才剛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