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牛宴那場“裝醉勾衣擺”的鬧劇余溫未散,陳墨把自己關(guān)在雀閣頂樓已經(jīng)三天了。
三天里,雀閣上下噤若寒蟬。閣主大人那張漂亮臉蛋陰沉得能滴出水,看誰的眼神都像帶著冰碴子,活脫脫一個行走的人形火藥桶。
摔了三個硯臺,撕了五本賬冊,連最心愛的雀鳥金紋茶盞都未能幸免于難——只因泡茶的小侍女手抖了一下,水溫差了一分。
“廢物!”陳墨冷冰冰的聲音砸下來,嚇得小侍女撲通跪地,瑟瑟發(fā)抖。
陳墨煩躁地?fù)]揮手讓人滾蛋,自己則像只困獸在鋪著厚厚絨毯的地板上踱步。月白云錦的袍子皺巴巴地裹在身上,領(lǐng)口微敞,露出那截褪色的紅繩和平安結(jié)。
指尖勾衣擺……那該死的、輕飄飄的、帶著熟稔本能的小動作,像根淬了毒的針,反復(fù)扎進他腦子里,攪得他日夜不寧。還有蕭野最后那個眼神……沉痛?無奈?痛惜?他憑什么?!
“裝!全他媽是裝的!”陳墨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紫檀木小幾上,震得上面一只孤零零的白玉酒壺跳了跳。他抓起酒壺,也不管里面是冷是熱,仰頭就灌。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澆不滅心頭的邪火。
蕭野!這個心機深沉、裝模作樣的悶騷老混蛋!金鑾殿上裝忠臣,宴會上裝醉鬼,背地里還不知道藏著多少腌臜心思!他憑什么用那種眼神看他?憑什么還記得那個可笑的勾衣擺動作?!
不行!不能就這么算了!他得知道!他必須知道這十年,蕭野到底在干什么!他那些故作深沉的背后,到底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東西!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酒精和怒火的催化下,如同藤蔓般瘋長——夜探將軍府!
這個念頭一起,就再也壓不下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勁和強烈到扭曲的好奇心,陳墨那雙被酒氣熏得有些迷蒙的貓兒眼,瞬間亮得驚人。
夜深如墨。將軍府的守衛(wèi)森嚴(yán),但對于從小在雁門蕭家老宅鉆狗洞、上房揭瓦比吃飯還熟練的陳墨來說,潛進去的難度大概只比掀蕭野頭蓋骨低那么一點點。
他換上了一身緊窄利落的夜行衣,墨色幾乎融入夜色,像只靈巧的貍貓,借著花木山石的陰影,悄無聲息地避開了巡邏的衛(wèi)隊,摸到了蕭野書房所在的院落。
書房里一片漆黑,寂靜無聲。蕭野似乎并不在府中。陳墨心頭微松,又莫名地涌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他屏息凝神,確認(rèn)四周無人,指尖寒光一閃,一根細(xì)如牛毛的特制探針插入門縫,輕輕一撥。
“咔噠?!?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門栓滑開。
陳墨如同鬼魅般閃身而入,反手將門無聲地掩上。一股熟悉的、混合著墨香、松木和淡淡皂角的氣息撲面而來,瞬間將他包裹。這味道……和他記憶中蕭野身上的氣息一模一樣,只是更沉郁些。
書房很大,布置得簡潔而冷硬。巨大的紫檀木書案,靠墻是一排頂天立地的書架,上面塞滿了兵書戰(zhàn)策和卷宗。墻上掛著邊關(guān)輿圖,角落里立著一副擦拭得锃亮的玄鐵重甲,在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下泛著幽冷的寒光。
陳墨的心跳得有些快。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一寸寸地搜索。書案上很干凈,只有幾份攤開的軍報和一支筆架。他拉開抽屜,里面是些印信、令牌和往來文書,并無異常。
難道……真的只是自己多心?
一股強烈的不甘涌上心頭。陳墨的目光掃過靠墻的那排巨大書架。書架的做工極其厚重考究,嚴(yán)絲合縫。他的目光銳利如鷹,一點點掃過那些厚重的木料邊緣,最終,定格在書架最下層,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的木料紋理,似乎有極其細(xì)微的……不自然的接縫?而且,那塊區(qū)域的灰塵,似乎也比旁邊要薄上那么一絲絲。
陳墨的心猛地一跳。他蹲下身,屏住呼吸,指尖帶著極其細(xì)微的內(nèi)力,沿著那幾乎看不見的縫隙緩緩注入,同時以一種極其特殊的頻率輕輕叩擊。
“嗒…嗒嗒…嗒…” 三長兩短。
這是……當(dāng)年他們藏在老宅書柜里藏寶貝時,蕭野教他的開鎖暗號!陳墨完全是憑著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敲出來的!
就在最后一個“嗒”聲落下的瞬間——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彈動聲響起!那塊看似渾然一體的書架底板,竟悄無聲息地向內(nèi)滑開了一指寬的縫隙!
成了!
陳墨心頭狂跳,一股巨大的興奮和難以言喻的緊張瞬間攫住了他。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摳住那條縫隙,用力一拉!
一個約莫一尺見方的暗格,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暗格很深,里面沒有金銀珠寶,也沒有兵符密信。只有幾樣……看起來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舊的東西。
陳墨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最上面,是一塊巴掌大的、洗得發(fā)白、邊緣磨損嚴(yán)重的深藍(lán)色布料。那布料……那布料上殘留的、被利器撕裂的痕跡,還有那熟悉的靛藍(lán)染色……分明是十年前,蕭野常穿的那件舊戰(zhàn)袍的袖口碎片!
他顫抖著拿起那塊布料,指尖能感受到布料上殘留的、極其細(xì)微的、早已干涸發(fā)硬的血漬痕跡。當(dāng)年……大火那夜,蕭野穿著這件袍子護著他突圍,被流箭撕裂了袖子……這碎片,他竟然留著?!
碎片下面,壓著一個巴掌大小、形狀不規(guī)則的硬物。陳墨拿起一看,瞳孔驟縮。
那是一個……泥哨的模具!用粗糙的陶土燒制而成,邊緣還有些歪扭,一看就是新手之作。模具內(nèi)部,清晰地刻著一個歪歪扭扭、卻努力想寫端正的“野”字輪廓!這是他!這是他當(dāng)年偷偷摸摸,想給蕭野刻一個專屬泥哨,結(jié)果刻壞了無數(shù)個泥胚后,留下的第一個相對“成功”的模具!他記得自己當(dāng)時沮喪得想哭,隨手就把這破模具扔進了火盆,沒想到……竟然被蕭野撿出來了?!還藏在這里?!
陳墨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拿著模具的手都在微微發(fā)抖。他幾乎是帶著一種自虐般的急切,撥開了模具和布料。
暗格最底下,靜靜地躺著一本……手札。
不是軍報,不是奏折。就是一本最普通的、藍(lán)布封面的線裝手札。紙張已經(jīng)有些泛黃卷邊,顯然被翻閱過無數(shù)次。
陳墨的心跳如擂鼓。他顫抖著手,拿起那本手札,深吸一口氣,猛地翻開!
映入眼簾的,不是枯燥的文字記錄。
是畫!
一頁,又一頁,密密麻麻,全是畫!
用最普通的墨筆,畫在粗糙的紙張上。筆觸并不算多精妙,甚至有些地方顯得笨拙,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專注和……深情。
畫的,全是人像。
而且,全是同一個人。
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姿態(tài),卻有著同樣冷峻深邃的眉眼,同樣挺拔如松的身姿,同樣緊抿的薄唇……是陳墨!
有他持劍肅立的側(cè)影,有他凝神看書的側(cè)臉,有他策馬回眸的瞬間……每一筆,每一劃,都精準(zhǔn)地捕捉著那個人的神韻。畫紙的邊緣,甚至還用極小的字標(biāo)注著日期——最早的,赫然是十年前!
陳墨一頁一頁地翻著,指尖冰涼,血液卻在四肢百骸里瘋狂奔涌,沖得他頭暈?zāi)垦?。十年……這本手札,記錄了蕭野十年里關(guān)注陳墨的點點滴滴?!蕭野像個癡漢一樣,偷偷畫了自己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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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跡還很新,顯然是不久前畫的。
畫中的陳墨微微蹙著眉,側(cè)臉線條繃緊,眼神深邃地望著遠(yuǎn)方,似乎在為什么事情煩憂。畫紙的空白處,用一行清秀卻帶著點賭氣意味的小字寫著:
小墨皺眉時,像在罵我偷喝他的酒。(哼,小氣鬼?。?/p>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