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xí)r，蘇若若就聞到了血里的苦杏仁味。
那氣味絲絲縷縷，混在濃重的血腥和陳皮藥氣里，像一條冰冷的毒蛇鉆進(jìn)鼻腔。她猛地睜眼，赤腳踩上冰冷的地磚，走到角落銅盆邊俯身——昨夜蕭臨淵換下的繃帶堆在盆底，滲出的血已變成一種詭異的、近乎腐敗的紫黑色。
拾起一團(tuán)浸透的棉紗湊近窗縫，熹微晨光下，細(xì)小的近乎透明的晶粒在纖維間閃爍，如同凝結(jié)在枯枝上的霜花。
箭上有毒。
她腦中瞬間閃過幾個邊關(guān)劇毒的名字，指尖無意識收緊。沒有半分猶豫，她抓起那團(tuán)紫黑繃帶，猛地按進(jìn)旁邊一壇未開封的酒釀里！粘稠的糯米漿液裹住污血，幾個呼吸間，乳白酒釀表面驟然泛起一層細(xì)密的青綠色泡沫，膨脹破裂，散出鐵銹混合腐植的腥氣。
酒釀遇毒生青沫，沫色越深，毒越烈。
當(dāng)壇底糯米中緩緩析出蛛網(wǎng)般黏膩的黑色絲狀物時，窗欞被人叩響三聲。
篤。篤。篤。
如同喪鐘。
"王爺請夫人去正院。"管家平板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五殿下親自來探病了。"
蘇若若指尖一顫，半截繃帶無聲滑落，掉進(jìn)微溫的炭盆。
"滋啦——！"
皮肉焦糊與劇毒腥臭的濃煙騰起，瞬間吞噬了整個房間。
正院暖閣，五王爺蕭景明端坐上首，紫貂裘襯得他面如冠玉，唯有眼底陰鷙如瓷器冰裂。他正用銀匙慢條斯理攪著青瓷碗里的酒釀圓子，琥珀色甜湯浮著剔透糯米團(tuán)，金桂點綴，甜香四溢。
"江南廚子的手藝，連皇兄都贊暖胃養(yǎng)身。"他將青瓷碗推向剛進(jìn)門的蘇若若，銀匙在碗沿"叮"地一碰，"雪天寒重，三小姐也嘗嘗？"
蘇若若垂眸。碗沿處一道極細(xì)微的雨過天青色流紋在釉面下蜿蜒——官窯秘制，專供御前。甜香之下，一絲極淡卻熟悉的甜腥如附骨之疽鉆入鼻腔。
毒！與箭毒同源！
她猛地抬眼，撞上蕭景明探究的目光。
幾乎是本能！蘇若若衣袖猛然帶翻旁邊盛點心的白瓷盤！
"嘩啦——！"
碎裂聲撕裂暖閣寧靜！青瓷碗里的酒釀圓子潑灑在石青色絨毯上，深色地衣如同被無形火焰舔舐，瞬間蝕出幾個焦黑冒煙的小洞！焦糊味混合甜腥毒氣轟然炸開！
滿室死寂。管家與下人面無人色。
屏風(fēng)后傳來蕭臨淵淬了寒冰的聲音："五弟的廚子，手倒是比太醫(yī)院的院判還巧。"
蕭景明笑容僵了一瞬，隨即爆發(fā)出更響亮的笑聲："下人竟把消食醋漿當(dāng)糖水用了！該打！"他笑著，目光卻如毒針轉(zhuǎn)向蘇若若，身體前傾壓低聲音："倒是三小姐這反應(yīng)......快得驚人。倒像是......早知道這碗里有東西？"
蘇若若緩緩抬起被碎瓷劃傷的右手。一道細(xì)長血口橫亙掌心，殷紅血珠順著指尖一顆接一顆，沉重地滴落——
恰恰墜入地上那灘猶自冒黑煙的毒酒釀中！
"滋......"
血珠入毒，瞬間浮起一層細(xì)密詭異的血沫，顏色迅速暗沉發(fā)烏！
"王爺明鑒。"蕭臨淵的身影已出現(xiàn)在她身后，高大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聲音平穩(wěn)無波： "內(nèi)子，只是畏酸。"
別院，蘇若若盯著自己草草包扎的右手。原本鮮紅的劃痕周圍，已蔓延開一片烏青，直逼腕間！
那毒酒釀里摻的是"落日灰"——沾血即入肺腑！
門軸輕響，蕭臨淵拎著烏木食盒進(jìn)來，步履沉穩(wěn)如踏平川。掀開盒蓋，清冽水汽混著淡淡魚腥散開——一條通體銀白的鰣魚躺在碎冰中，鰓蓋微翕。
"吃。"食盒擱在案上，聲音冷硬，"魚膽可解落日灰。"
蘇若若沒看魚。左手從枕下摸出一張素箋，指尖推到食盒旁。竹紙上是尖銳物蘸墨寫的藥材名，筆跡娟秀如刀刻。
蕭臨淵目光落在素箋背面—— 火漆印痕清晰拓在上面！
印紋中心是猙獰狴犴獸首，邊緣環(huán)繞五爪蟠龍——五王爺蕭景明的私??！旁邊還勾勒著丞相府徽記！
這是五王爺與丞相密信上的印拓！
"你......？！"蕭臨淵猛地攥住她手腕，力道幾乎捏碎骨頭！眼中驚濤駭浪洶涌："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蘇若若疼得蹙眉，卻抬起未受傷的左手，指尖輕輕點向他玄色錦袍袖口一處隱蔽的深褐色污漬——
那是干涸的酒漬，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桂花甜香。
正是昨夜為他療傷時，從他滑落的染血軍報殘頁上沾染的、與今日毒酒釀如出一轍的氣息！
蕭臨淵順著她指尖看向袖口污漬，瞳孔驟縮！攥著她手腕的力道無聲地、緩緩松開。
燭光里，她蒼白的臉沉靜如古井。 這雙眼睛，比王府任何一把刀都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