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五十,宿舍里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孟夏盯著屋頂?shù)牧鸭y,數(shù)到第一千只羊時,窗外的天空依舊漆黑。翻身的瞬間,鐵架床發(fā)出細微的"吱呀"聲,驚動了隔壁床的女生。她含糊地咕噥了一句,又沉沉睡去。
就在意識即將模糊的剎那,尖銳的鈴聲撕裂寂靜。孟夏猛地彈坐起來,心臟狂跳,額頭感覺要撞到天花板。
"不好!"
跌跌撞撞地套上迷彩服,系帶子的手指直打顫。走廊里已經(jīng)響起雜沓的腳步聲,孟夏踩著最后一聲鈴響沖進隊列,發(fā)現(xiàn)作訓服第二顆紐扣扣錯了位置。
清晨的操場顯得很凄冷,像一鍋放涼的米湯。教官的哨聲在鉛灰色天空下顯得格外刺耳,孟夏站在隊伍末尾,蒙蒙的睡意很快消散。這場景忽然讓她想起抽屜里那盒沒拆封的復讀班資料——如果當時堅持選擇另一條路,此刻的她應該正躺在自家床上,等著早飯的香味飄進房間母親叫她起床吃飯吧?
"全體都有!立正!"
腳掌拍在水泥地上的瞬間,昨夜未眠的眩暈感突然襲來。孟夏盯著前排同學后頸上粘著的一根頭發(fā),恍惚覺得未來就像這清晨操場旁的單杠,看得見輪廓,卻摸不清形狀。
陽光曬干了操場上的水漬,也曬蔫了我們的精氣神。
"齊步走——原地擺臂練習!"教官的聲音已經(jīng)沙啞,像臺老舊收音機。孟夏機械地擺動手臂,忽然注意到他作訓服后背滲出的汗?jié)n,在陽光下慢慢擴大成深色的地圖。
休息哨響起時,所有人都癱坐在樹蔭下。教官獨自站在太陽地里擰水壺,喉結劇烈滾動著,卻只倒出幾滴水。孟夏摸了摸自己鼓脹的水壺,想起高中體育課總有人給老師遞冰鎮(zhèn)飲料。但此刻,某種奇怪的怯意釘住了她的腳步。
"喂,新來的。"同宿舍的圓臉女生突然捅我胳膊,"你順拐了知道嗎?"
孟夏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傍晚的見面會上,輔導員穿著熨燙平整的襯衫走進教室。
"我姓王,負責你們在校期間的日常管理。"
他也算是濃眉大眼,給孟夏的感覺是很難親近,說話時嘴角的微笑也冷冷的。就在他的眼睛掃過孟夏的的瞬間,她后頸的汗毛突然立了起來——那種本能的排斥感來得毫無道理,就像三年前開學日,第一眼她就斷定后排的短發(fā)女生會和她勢同水火,很難友好相處。
"......軍訓期間要服從安排,違紀者扣德育分。"
王輔導員的聲音像把鈍刀子,慢慢削著孟夏的耐心。當他說到"我會不定期抽查宿舍內務"時,窗外突然傳來野貓的嘶叫。幾個女生偷笑出聲,孟夏卻莫名想起高中那個和她互相折磨的冤家——她們幾乎不怎么說話,卻在一次偶然的徹夜長談中發(fā)現(xiàn)了彼此的好,但第二天在走廊相遇時,依然只是默默地對視了一下,連嘴角都沒有揚一下。
或許有些人天生就帶著相斥的磁場?
熄燈前的宿舍像一鍋將沸的水。
圓臉女生——現(xiàn)在孟夏知道她叫劉瑤——正用方言講著高中趣事,引得其他人陣陣哄笑。孟夏趴在床上寫軍訓日記,鋼筆突然漏墨,在本子上洇出個丑陋的污漬。
"......然后我們班主任就禿著頭追出去了!"
笑聲突然爆發(fā)時,孟夏正試圖把漏墨的鋼筆拆開。藍色墨汁濺在指尖,像某種詭異的紋身。劉瑤的笑聲突然卡殼:"你沒事吧?"
所有人的目光突然聚焦過來。孟夏盯著墨水發(fā)呆,想起白天教官干裂的嘴唇,想起王輔導員陰郁的眼睛,想起母親系鞋帶時顫抖的手指。某種滾燙的情緒突然涌到眼眶,又被她生生憋回去。
"沒事,"孟夏扯出個笑臉,"就是發(fā)現(xiàn)這鋼筆和王輔導員挺配的。"
宿舍安靜了兩秒,隨即爆發(fā)出更大的笑聲。劉瑤笑得直拍床板,正在洗腳的女生差點把水打翻。在這片混亂中,孟夏悄悄把漏墨的鋼筆塞回抽屜,連帶那些說不出口的愁緒一起。
窗外,秋蟲的鳴叫漸漸稀落。今晚或許不用數(shù)羊了——孟夏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想——畢竟整棟樓都在陪著她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