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樓那扇門在身后輕輕關(guān)上,隔絕了那個短暫溫暖、食物豐足的世界。樓道里冰冷污濁的空氣和刺鼻的混合氣味瞬間重新包裹了歐文。但他此刻的感官,幾乎完全被掌心中那塊厚實、溫?zé)?、散發(fā)著純凈麥香的白面包所占據(jù)。
那香氣如此霸道,如此誘人,穿透了他身上破布的霉味和他自己散發(fā)出的汗餿氣,固執(zhí)地鉆進(jìn)他的鼻腔,勾動著胃袋深處最原始的渴望。
他幾乎是本能地將面包緊緊按在胸口,用那件由破布片拼成的“外套”死死捂住,試圖將那珍貴無比的香氣也一并藏匿起來。
同時,他飛快地蹲下身,顧不上鞋底的冰冷和腳底磨破處的刺痛,迅速脫下左腳那只鞋底幾乎磨穿、用細(xì)繩勉強綁住的破鞋。鞋里墊著一層早已被踩得硬邦邦、失去彈性的破布片,散發(fā)著濃重的腳汗和污垢混合的酸臭。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三枚帶著年輕女人指尖微溫的黃銅便士,塞進(jìn)了鞋墊的破布里,重新穿上鞋,用力踩了踩地面。硬幣堅硬的棱角硌著腳心,帶來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刺痛感。
錢。三便士。還有一塊白面包!巨大的喜悅像溫暖的潮水沖刷著四肢百骸,驅(qū)散了冬日的嚴(yán)寒和身體的疲憊。
但緊接著,一股強烈的警惕如同冰冷的蛇,纏繞上心頭。在這個地方,任何一點額外的食物或財富,都可能引來覬覦,甚至是災(zāi)難。鄰居們像餓狼一樣盯著每一絲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他不能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尤其是那些游蕩在樓梯間、眼神貪婪的孩子們。
他抱著藏在懷里的面包,像一只護(hù)食的幼崽,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向下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豎起耳朵傾聽著樓里的動靜。
二樓的爭吵還在繼續(xù),摔打東西的聲音和女人的哭嚎尖銳刺耳。三樓傳來嬰兒持續(xù)不斷的啼哭。四樓的門虛掩著,一股濃烈的劣質(zhì)杜松子酒味和嘔吐物的酸腐氣飄散出來。歐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是貼著對面的墻壁,踮著腳尖飛快地溜過。
終于,他像一片輕飄飄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滑進(jìn)了頂層閣樓那扇歪斜破舊的門里。屋內(nèi)依舊昏暗,彌漫著熟悉的霉味、汗臭和劣質(zhì)煤煙的氣息。
母親瑪麗正背對著門,在角落里那個用幾塊磚頭壘起的簡陋灶臺前忙碌著什么,鍋里發(fā)出輕微的咕嘟聲,大概是在煮著僅有的幾塊土豆皮和菜幫。
父親威廉依舊佝僂著背,坐在桌邊那把破椅子上,頭深深地埋在臂彎里,只有肩膀隨著壓抑的呼吸微微起伏。大姐艾米麗蜷縮在破木箱上,閉著眼,蠟黃的臉上帶著痛苦的神色,偶爾發(fā)出一兩聲壓抑的悶咳。
二姐莉莉則坐在冰冷的地鋪邊緣,手里拿著一塊磨得發(fā)亮的鵝卵石,正費力地、小心翼翼地修補著她那條同樣打滿補丁的舊裙子上新添的一個裂口,手指凍得通紅。
歐文的闖入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除了莉莉。她抬起頭,看到弟弟,那雙深陷的、帶著疲憊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詢問和不易察覺的擔(dān)憂。
歐文的心臟怦怦直跳,懷里的面包像一塊滾燙的炭。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fù)著激動的心情,走到屋子中央那張油膩的破木桌前。
“媽……”他開口,聲音因為緊張和激動而有些發(fā)顫。
瑪麗聞聲,不耐煩地轉(zhuǎn)過身,沾滿煤灰和油污的臉上滿是煩躁:“鬼叫什么?又餓了?餓死鬼投胎啊你!飯還沒……”她的咒罵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樣,死死釘在了歐文小心翼翼從懷里掏出來的東西上。
那是一塊面包。一塊與這個家、與老鼠街七號、甚至與整個倫敦東區(qū)都格格不入的面包。
它不像他們家每天吃的那種深褐色、堅硬如石、布滿霉斑和麩皮的黑面包。它是白色的!一種近乎耀眼的、干凈的、松軟的白色!
它厚實、飽滿,邊緣烤得微微焦黃,散發(fā)著一種純粹而溫暖的麥香,瞬間壓倒了屋內(nèi)所有的霉腐和酸餿氣味。它靜靜地躺在歐文那雙布滿污垢和凍瘡的小手上,像一枚來自天堂的圣物,散發(fā)出令人眩暈的光芒。
時間仿佛凝固了。
瑪麗張著嘴,后面未罵完的話卡在喉嚨里,變成了一聲短促而怪異的吸氣聲。她那雙刻滿怨毒和疲憊的眼睛,此刻瞪得滾圓,里面充滿了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景象。
她甚至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角落里,父親威廉的肩膀猛地一顫,埋在臂彎里的頭緩緩抬了起來。
他那張被煤灰和歲月刻滿溝壑、如同枯木般的臉上,那雙總是渾濁、帶著死氣的眼睛,此刻也死死地聚焦在那塊白面包上,瞳孔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除了麻木和疲憊之外的東西——震驚,還有一絲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名為“希望”的光暈在掙扎著點燃。
大姐艾米麗被這異常的寂靜驚動,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當(dāng)她看清歐文手里拿著的東西時,蠟黃的臉上瞬間褪盡了最后一點血色,深陷的眼窩里那雙空洞麻木的眼睛,驟然爆發(fā)出一種近乎貪婪的光芒,死死鎖住那塊白面包,喉嚨里不受控制地發(fā)出一聲清晰的吞咽聲,連壓抑的咳嗽都暫時忘記了。
二姐莉莉更是驚得捂住了嘴,手里的鵝卵石“啪嗒”一聲掉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那雙總是帶著怯懦和憂慮的淺褐色眼睛,此刻睜得大大的,里面充滿了純粹的、不加掩飾的驚喜,像兩顆驟然被點亮的星辰。她看看面包,又看看歐文,嘴唇無聲地翕動著。
“這……這……”瑪麗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她猛地往前沖了一步,差點帶翻墻角那個小灶臺。
她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那塊面包,指尖幾乎要碰到它,卻又像害怕會將它碰碎一樣縮了回來?!澳摹膩淼模繗W文?你……你偷的?!”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恐懼和嚴(yán)厲,眼神瞬間變得像刀子一樣銳利,掃視著歐文全身,仿佛要找出他偷竊的證據(jù)。在這個地方,偷竊一旦被抓,后果不堪設(shè)想,尤其是偷竊如此“昂貴”的食物!
“不!不是偷的!”歐文急忙大聲辯解,聲音因為緊張而尖利,“是……是五樓的夫人!她讓我?guī)退樟涝谠鹤永锏囊路?!這是……這是她給我的報酬!”他急切地解釋著,生怕家人誤會,更怕這塊珍貴的面包被憤怒的母親扔掉。
“五樓?那個……新搬來的女人?”瑪麗臉上的嚴(yán)厲稍緩,但疑惑和震驚依舊濃得化不開。她當(dāng)然知道五樓新住進(jìn)了一個女人,一個看起來干凈體面、與這里格格不入的年輕女人。
但……報酬?用白面包當(dāng)報酬?還給了這么大一塊?這簡直超出了瑪麗貧瘠認(rèn)知的極限!她活了大半輩子,從記事起就在饑餓和貧困中掙扎,見過的最大的“慷慨”或許就是施舍給乞丐的一小塊發(fā)霉黑面包皮。白面包?那是老爺太太們餐桌上的東西!是遙不可及的夢!
“真的!媽!是真的!”歐文用力點頭,將面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油膩的桌面上,仿佛放下的是易碎的瓷器。
“她讓我收她的羊毛裙、襯衫和……和襯裙。我收好了給她送上去,她就給了我這個,還有……”他猛地剎住話頭,差點脫口而出那三便士的事情。不行!錢的事情絕對不能說!那是他讀書的希望!他立刻改口:“……就給了我這個面包!她說謝謝我!”他努力讓自己的眼神顯得真誠。
瑪麗的目光死死盯在面包上,又狐疑地掃視著歐文的臉,似乎在判斷他話語的真?zhèn)巍D菈K面包散發(fā)的香氣是如此的純粹而真實,像一只無形的手,撩撥著屋子里每一個人饑餓到極點的神經(jīng)。
威廉的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咕嚕聲,艾米麗的目光更加灼熱,莉莉則忍不住輕輕吸了吸鼻子,臉上滿是渴望。
最終,食物戰(zhàn)勝了疑慮?,旣惷偷厣斐鍪郑话褜⒛菈K白面包抓了過來!她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急切,仿佛怕它下一秒就會消失。
面包厚實松軟的觸感從指尖傳來,那溫?zé)岬?、純凈的麥香更加濃郁地?fù)涿娑鴣?,讓她干癟的胃袋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起來。
“五樓的……”瑪麗喃喃自語,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手中的面包,仿佛在審視一件稀世珍寶?!啊媸莻€怪女人?!彼洁炝艘痪?,但語氣里的戒備和敵意明顯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難以置信的欣喜和一種劫后余生般的慶幸。
她把面包湊到鼻子下,深深地、貪婪地吸了一口氣,那濃郁的麥香讓她干裂的嘴唇都微微顫抖起來。
“是……白面包?”威廉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久違的、小心翼翼的探詢。他佝僂著背,努力想看得更清楚些,那雙總是顫抖的手,此刻似乎因為激動而抖得更厲害了。
“是白面包!”莉莉忍不住小聲地、帶著雀躍回答,眼睛亮晶晶地看著父親,又看向母親手中的面包?!昂孟惆 ?/p>
艾米麗沒有說話,但她的目光從未離開過面包,喉嚨不斷地上下滾動,瘦削的身體因為極度的渴望而微微前傾。
母親瑪麗終于從巨大的沖擊中回過神來。她臉上那層常年籠罩的怨毒和刻薄,此刻被一種罕見的、混雜著激動、滿足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的神情所取代。
她挺了挺干瘦的胸膛,仿佛這塊面包是她掙來的一般。她環(huán)視了一圈自己的家人,目光尤其在歐文身上停留了片刻。
“哼!”她故意哼了一聲,但語氣卻遠(yuǎn)沒有往日的尖酸,反而帶著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八隳阈∽舆€有點用!沒白吃家里的飯!”她拿著面包走到桌邊,小心翼翼地放在還算干凈的桌角,然后拿起那把豁了口的、沾滿油污的餐刀。她的動作前所未有的鄭重和小心。
昏黃的煤油燈光下,一家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塊潔白的面包上?,旣愑玫缎⌒牡厍兄C姘浅K绍?,刀刃切下去幾乎沒有阻力,只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
她先切下厚厚的一大塊——那厚度幾乎是她平時分給每個人黑面包的兩倍——遞給了父親威廉。
“喏,你的。累了一天了?!爆旣惖穆曇綦y得地沒有帶上慣常的抱怨。
威廉伸出那雙布滿煤灰和老繭、依舊在微微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塊雪白的面包。他捧在手里,如同捧著易碎的珍寶,渾濁的眼睛盯著那松軟的組織和微微焦黃的邊緣,看了好幾秒,才慢慢湊到嘴邊,極其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松軟的面包在口中化開,純粹的麥香瞬間彌漫開來,帶來一種久違的、幾乎被遺忘的甘甜和滿足感。
他布滿皺紋的臉上,肌肉極其緩慢地牽動了一下,嘴角向上扯出一個極其微小、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那是一個笑容!一個在威廉·哈特菲爾德臉上消失了不知多少年的、極其稀薄的笑容。
他沒有說話,只是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滿足到極點的、低沉的喟嘆,然后低下頭,更加珍惜地、小口小口地吃著,仿佛在進(jìn)行某種神圣的儀式。
接著,瑪麗又切下大小差不多的兩塊。一塊遞給艾米麗,一塊遞給莉莉。
“拿著!都吃!”瑪麗的聲音依舊帶著點習(xí)慣性的粗硬,但任誰都聽得出里面的松動。
艾米麗幾乎是搶一樣地接過了面包。她甚至沒有像父親那樣仔細(xì)端詳,立刻將面包塞進(jìn)嘴里,大口地、近乎兇狠地咀嚼著,仿佛要把這短暫的美味連同這操蛋的生活一起嚼碎咽下去。
面包的松軟和麥香似乎暫時壓下了她胸腔里的不適,她的咳嗽停止了,只有喉嚨里發(fā)出滿足的吞咽聲,蠟黃的臉上因為激動而泛起一點病態(tài)的紅暈。她吃得很快,生怕有人搶走似的。
莉莉則不同。她雙手接過母親遞來的面包,指尖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她沒有立刻吃,而是先深深吸了一口氣,讓那純凈溫暖的麥香充滿胸腔。
然后,她才極其珍惜地、小口小口地咬下一點點。松軟的面包在舌尖融化,那純粹的、帶著陽光味道的甘甜讓她微微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近乎幸福的、虔誠的表情。
每一口她都咀嚼得很慢很慢,仿佛要將這味道、這感覺永遠(yuǎn)地刻在記憶深處。這是她十六年貧瘠生命中嘗過的最美好的滋味。
最后,瑪麗的目光落在歐文身上。她看著桌上剩下的面包——比給其他人的都要大上一圈,又看看歐文那張依舊瘦削、但此刻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紅的小臉。她拿起刀,沒有猶豫,切下了最大的一塊,遞了過去。
“喏,給你的。”她的語氣平淡,但眼神里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審視,仿佛第一次真正地、不帶怨毒地打量著自己的小兒子。
“今天……你總算不是個只會吃白食的廢物了。”這句話,從瑪麗嘴里說出來,幾乎等同于最高級別的褒獎。沒有惡毒的咒罵,只有一種近乎直白的、帶著貧民窟底層邏輯的認(rèn)可——你帶來了食物,你就有價值。
歐文的心臟猛地一跳。他伸出手,接過那塊明顯比姐姐們更大的面包。面包溫?zé)崛彳浀挠|感從掌心傳來,帶著母親指尖殘留的、混合著煤灰和廉價肥皂的粗糙感。
那句“不是廢物”像一塊小小的石頭,投入他冰封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漣漪。雖然依舊帶著瑪麗式的刻薄底色,但這卻是他重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一絲……來自這個家庭的、扭曲的認(rèn)同。
他學(xué)著莉莉的樣子,沒有立刻狼吞虎咽,而是先小口咬下一點點。松軟、甘甜、純粹的麥香瞬間在口中彌漫開來,帶著一種熨帖靈魂的溫暖和滿足。
這味道,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干凈。與昨晚那堅硬、發(fā)霉、苦澀的黑面包皮湯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饑餓的胃袋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高質(zhì)量的撫慰而發(fā)出一陣歡快的、近乎嗚咽的轟鳴。
他珍惜地小口吃著,目光掃過昏暗燈光下的家人。
父親威廉依舊低著頭,珍惜地、緩慢地吃著那塊白面包,臉上那絲微弱的笑容還未完全散去,仿佛這短暫的美味暫時驅(qū)散了壓在他脊背上的千斤重?fù)?dān)。那雙手雖然還在微微顫抖,但捧著面包的動作卻異常穩(wěn)定。
大姐艾米麗已經(jīng)吃完了自己那份,正意猶未盡地舔著手指上沾的面包屑,目光依舊貪婪地盯著桌上剩下的那點面包邊角料,蠟黃的臉上帶著一種滿足后的短暫茫然。
二姐莉莉還在小口小口地、極其珍惜地吃著,每一口都像在品嘗瓊漿玉液,臉上洋溢著一種近乎圣潔的、純粹的快樂。她那凍得通紅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著面包,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易碎品。
母親瑪麗則拿著刀,仔細(xì)地將桌上掉落的面包屑一點點刮攏在一起,然后小心地倒進(jìn)自己那個豁口的粗陶碗里,連一絲一毫都不肯浪費。
她的動作專注而仔細(xì),臉上沒有了往日的怨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精打細(xì)算的、近乎虔誠的滿足感。她甚至沒有立刻去吃自己那份,而是先看著家人吃,嘴角那絲不易察覺的弧度似乎更深了一些。
也許在她扭曲的價值觀里,看著家人能吃到一點好東西,比她自己吃更能帶來某種扭曲的慰藉。
歐文的目光最終落在自己手中這塊厚實的白面包上。面包的香氣依舊縈繞,但一種更強烈的渴望,如同地底的熔巖,在他心底深處奔涌——讀書!識字!離開這里!
那三枚藏在破鞋墊下的黃銅便士,此刻仿佛在發(fā)燙,提醒著他那個渺茫卻無比堅定的希望。
他小口咬下面包,感受著它在口中融化的甘甜,同時,也在心底默默咀嚼著這個殘酷世界帶給他的第一課:
活下去,需要食物。但想要真正改變命運,爬出這絕望的深淵,他需要知識。需要那些印在發(fā)黃書頁上的、被稱為“文字”的魔法鑰匙。
昏暗的煤油燈搖曳著,將一家人沉默進(jìn)食的影子投在低矮、布滿霉斑的墻壁上,如同皮影戲中定格的一幕。
屋內(nèi)只剩下咀嚼面包的細(xì)微聲響、艾米麗偶爾壓不住的滿足的嘆息、以及威廉那依舊沉重、但似乎輕快了一丁點的呼吸聲。
那塊來自五樓的白面包,像一顆短暫投入絕望泥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名為“希望”的漣漪,雖然微弱,卻真實地存在于這個被貧窮和苦難壓得喘不過氣的“棺材房”里。
歐文咽下最后一口面包,那純粹的麥香似乎還停留在唇齒間。他下意識地蜷了蜷藏在破鞋里的腳趾,感受著鞋墊下那三枚硬幣堅硬的棱角。冰冷的觸感,此刻卻比面包的溫?zé)岣屗械教崱?/p>
活下去。然后,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