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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驚悚十二村 介子栗仁 137437 字 2025-07-26 07:4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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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像墨汁潑在車窗上,雨刷器瘋了似的左右搖擺,撕開的視野渾濁而短暫。輪胎碾過泥漿,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咕唧聲,車身在濕滑的山路上不安地扭動,每一次顛簸都讓我的心提到嗓子眼。車燈昏黃的光柱費(fèi)力地刺破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勉強(qiáng)勾勒出嶙峋山巖和扭曲樹影的輪廓,如同蟄伏的巨獸。

“林哲,”蘇晚的聲音在狹小車廂里響起,帶著一絲緊繃,她下意識裹緊腿上的薄毯,“還有多遠(yuǎn)?這路……看著真讓人心里發(fā)毛?!?/p>

手機(jī)屏幕上微弱的信號格幾乎熄滅,導(dǎo)航地圖一片絕望的灰色,只有目的地“云隱山居”四個字固執(zhí)地閃爍?!翱炝?,”我盡量讓語氣篤定,手指無意識地敲打方向盤,“王伯說,看到那塊寫著‘云深處’的歪脖子老槐樹,再轉(zhuǎn)個彎就到?!眱x表盤上,油箱指針危險地指向紅色。

車燈光束猛地前探。那棵老槐樹出現(xiàn)了,虬結(jié)枝干在風(fēng)雨中狂舞,樹身上字跡模糊的木牌被雨水沖刷得發(fā)亮,“云深處”三個字依稀可辨。一股混合著泥土腥氣和植物腐敗的濕冷空氣灌進(jìn)車?yán)铩?/p>

“就是這兒!”蘇晚的聲音帶著一絲找到目標(biāo)的雀躍,很快被窗外無邊的黑暗和雨聲壓了下去。

我猛打方向盤。車身在泥濘中掙扎,輪胎徒勞空轉(zhuǎn)幾下,終于笨拙地拐上更窄更陡峭的岔路。路兩邊黑黢黢的密林,高聳樹冠幾乎遮蔽天空,僅存的微光徹底吞噬。車燈成了唯一光源,兩道慘白光柱掃過濕漉漉的樹干和盤踞地面的藤蔓。不知開了多久,前方濃黑里,終于透出一點(diǎn)微弱的、昏黃的燈火,像垂死野獸的眼睛。

那燈火來自一棟依山而建的老宅。兩層結(jié)構(gòu),木石混筑,在暴雨沖刷下呈現(xiàn)出一種濕漉漉的深褐色。幾扇窗戶透出模糊的亮光,如同嵌在巨大陰影上的幾塊暗淡琥珀。宅子沒有明顯的招牌,只有一塊被雨水浸泡得發(fā)脹開裂的木牌,用墨汁歪歪扭扭寫著“云隱山居”四個字,墨跡順著木紋暈開,像流淌的血痕。

“就是這里了?!蔽议L長吁出一口氣,聲音在雨聲中顯得微弱。停好車,推開車門,冰冷的雨水瞬間劈頭蓋臉砸下,幾乎讓人窒息。我和蘇晚拖著行李箱,深一腳淺一腳地沖向那扇沉重的、布滿蟲蛀痕跡的木門。門楣上掛著一串早已風(fēng)干發(fā)黑的山貨,在風(fēng)雨中搖擺碰撞,發(fā)出空洞的噠噠聲。

我用力拍打門板,沉悶的聲響被暴雨吞沒大半。等了幾秒,門軸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向內(nèi)緩緩打開一條縫隙。一張臉探了出來。

是王伯。典型的山里漢子模樣,黝黑,皺紋如刀刻斧鑿,眼珠渾濁,像蒙著一層永遠(yuǎn)擦不干凈的毛玻璃。他嘴角努力向上扯著,但那笑容僵硬異常,仿佛用刻刀硬生生雕上去的,嘴角的弧度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下垂。

“來了?”聲音干澀沙啞,像砂紙摩擦木頭,“雨大,路上不好走吧?房間備好了。”他放下手里撥弄炭火的火鉗,動作緩慢得有些遲鈍?;椟S燈光下,他佝僂的身影在粗糙墻壁上投下巨大扭曲的陰影。目光掃過我們,最后停留在蘇晚臉上,渾濁的眼珠似乎凝滯了片刻,嘴角那“笑容”紋絲未動。“姑娘家,淋濕了不好,濕氣重,鉆骨頭縫?!彼掏痰卣f,語氣平板,聽不出是關(guān)切還是別的什么。

“王伯您好,麻煩您了?!蔽疑锨耙徊剑粍勇暽貙⑻K晚擋在身后,隔絕了他那黏膩的凝視?!拔覀冇喠恕犛觊w’?!?/p>

“嗯,知道?!蓖醪c(diǎn)點(diǎn)頭,拿起八仙桌上一盞積滿油垢的煤油燈,用一根發(fā)黃的火柴點(diǎn)燃。豆大的火苗跳躍著,將他臉上的皺紋映得更加深邃,如同溝壑。他提著燈,腳步拖沓地走向通往二樓的木樓梯。樓梯又陡又窄,踩上去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每一步都像踩在朽骨之上?!靶⌒哪_下,木頭有些年頭了?!?/p>

二樓的走廊更加昏暗,僅靠王伯手中那點(diǎn)微弱的燈火勉強(qiáng)照亮腳下??諝饫飶浡还蓾庵氐?、混合著陳年木頭、潮濕土腥、霉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甜膩草藥味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胸口,幾乎令人作嘔。兩側(cè)是一扇扇緊閉的深色木門,在昏暗中沉默矗立,仿佛一塊塊豎立的陳舊棺木。走廊盡頭,一扇門孤零零地立著。

“‘聽雨閣’?!蓖醪O?,掏出鑰匙——一把樣式極其古老、黃銅質(zhì)地的長柄鑰匙,匙柄上似乎還刻著模糊的花紋。鑰匙插進(jìn)鎖孔,轉(zhuǎn)動時發(fā)出刺耳的“咔噠”聲,在寂靜的走廊里格外瘆人。門開了,一股更加濃重的、帶著灰塵和墻體粉化味道的冷空氣涌出。

房間不大,陳設(shè)簡單到近乎簡陋。一張掛著灰撲撲蚊帳的老式木床占據(jù)大半空間,一張掉漆的桌子,兩把椅子,角落里一個斑駁的木質(zhì)臉盆架。唯一的窗戶對著后山,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見。墻壁貼著一種暗綠色的碎花墻紙,邊緣已經(jīng)卷翹、發(fā)黃,露出底下深色的膩?zhàn)印?拷鼔堑牡胤?,墻紙顏色似乎比其他地方深了一大塊,像一塊干涸的巨大污漬。

“山里條件簡陋,委屈二位了?!蓖醪衙河蜔舴旁谧郎希鹈缭谒麥啙岬难壑刑鴦??!巴盹埰唿c(diǎn),在樓下廳堂。灶上燒了熱水,需要就喊一聲?!彼D了頓,目光再次掃過房間,最后落在那塊顏色深暗的墻紙上,嘴角那僵硬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絲,“夜里風(fēng)大,雨也急,門窗關(guān)好。山里……野物多,聽到什么動靜,別理會?!闭f完,他不再停留,拖著腳步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門軸又發(fā)出一聲悠長的“嘎吱——”,然后歸于沉寂。

房間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下窗外愈發(fā)狂暴的雨聲,噼里啪啦地砸在瓦片上、窗欞上,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指甲在抓撓。一股寒意,并非僅僅來自潮濕的衣服,悄然爬上脊背。

“這地方……”蘇晚抱著胳膊,環(huán)視著房間,眉頭緊鎖,聲音壓得很低,“感覺怪怪的。那個王伯,他的笑……好假,看得我渾身發(fā)毛。還有這味道……”她吸了吸鼻子,嫌惡地皺起眉,“一股子……說不出的怪味,像放久了的草藥混著什么東西爛掉的味道?!?/p>

“深山老林,又是老房子,難免的?!蔽易哌^去,拍了拍她冰涼的手背,試圖安撫,但自己心里也沉甸甸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墻角那塊顏色異常深暗的墻紙。它像個不請自來的污點(diǎn),牢牢吸住了我的視線。我走過去,蹲下身,伸出手指,輕輕觸摸那片區(qū)域。

墻紙的觸感冰冷而潮濕,帶著一種黏膩的質(zhì)感。指尖下的顏色,似乎比視覺上更暗沉,甚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鐵銹般的微腥。我湊近了些,鼻尖幾乎貼上那片暗色。那股甜膩的草藥味在這里似乎被沖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隱秘、更加令人不安的氣息——陳舊、微腥,像是……埋藏了很久的血。

“看什么呢?”蘇晚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我猛地縮回手,像被燙到一樣?!皼]什么,”我站起身,盡量讓語氣輕松,“墻紙有點(diǎn)受潮發(fā)霉了?!毙呐K卻在胸腔里不規(guī)律地跳動著。那塊暗紅的污跡,像一塊烙印,刻在了視網(wǎng)膜上。

晚餐時間在一種壓抑的沉默中到來。我和蘇晚順著那嘎吱作響的樓梯下到廳堂。炭火盆里的火似乎旺了些,映得墻壁上的影子更加扭曲跳躍。

廳堂中央擺著一張笨重的、油光發(fā)亮的八仙桌。桌旁已經(jīng)坐著幾個人。一對穿著沖鋒衣、看起來像是背包客的中年夫婦,男的叫張強(qiáng),女的叫李梅,面容疲憊,沉默地喝著碗里稀薄的米粥。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穿著講究但有些皺巴西裝的男人,自稱陳老師,拿著個筆記本寫寫畫畫,偶爾推一下眼鏡,鏡片后的眼神銳利而警惕。還有一個穿著不合身舊外套、皮膚黝黑粗糙的漢子,悶頭扒飯,王伯介紹說他叫趙根生,是村里人,幫著做些粗活。

“坐吧,山里沒啥好東西,粗茶淡飯,湊合填飽肚子。”王伯端著一大盆熱氣騰騰的雜糧窩窩頭和一盆看不出內(nèi)容的燉菜放在桌上。他臉上依舊是那個刻板僵硬的笑容,渾濁的眼睛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有些詭異。

氣氛沉悶得如同凝固的泥漿。除了碗筷偶爾碰撞的輕微聲響和屋外永不停歇的雨聲,幾乎聽不到人語。張強(qiáng)和李梅夫婦吃得很快,動作近乎機(jī)械,眼神空洞,很少交流,即使說話,聲音也壓得極低,像是在忌憚什么。陳老師則顯得心事重重,握著筷子的手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微微顫抖,不時抬頭警覺地掃視四周,目光掠過王伯時,會飛快地垂下眼皮。趙根生則完全沉浸在食物里,對周圍的一切漠不關(guān)心,咀嚼的聲音很大。

“這雨,怕是要下一夜了?!蔽以噲D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舀了一勺那顏色深褐、混雜著不知名野菜和肉塊的燉菜到碗里。味道寡淡,帶著一股土腥和草澀味,難以下咽。

“山里就是這樣,”王伯的聲音在背后響起,嚇了我一跳。他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站在了我身后,手里拿著一個粗瓷茶壺?!耙幌缕饋砭蜎]個完。濕氣重,寒氣也重?!彼o我們倒上一種顏色深紅的茶水,一股濃郁的、帶著藥味的甜香彌漫開來。“喝點(diǎn)姜茶,自家熬的,驅(qū)驅(qū)寒。”他的目光掃過蘇晚,“姑娘,多喝點(diǎn),身子暖了,夜里才睡得安穩(wěn)?!蹦茄凵瘢つ伓鴮W?,讓蘇晚握著筷子的手指微微發(fā)白。

“謝謝王伯。”蘇晚低聲道謝,端起碗,小口抿著那顏色詭異的姜茶,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王老板,”陳老師突然開口,聲音有些干澀,他放下筷子,推了推眼鏡,“我看這房子……有些年頭了吧?墻上那些老照片,挺有意思的。”他指了指廳堂側(cè)面墻上掛著的一些泛黃模糊的黑白照片。

王伯倒茶的動作頓了一下,渾濁的眼珠轉(zhuǎn)向那些照片,嘴角那僵硬的笑容似乎凝固了?!班?,祖上傳下來的老宅子了,有些年頭了。照片……都是些老黃歷了?!彼恼Z氣平淡無波,聽不出情緒,“陳老師對這些老物件感興趣?”

“職業(yè)習(xí)慣,歷史老師嘛?!标惱蠋熋銖?qiáng)笑了笑,眼神卻銳利地盯著王伯,“照片上的人……都穿著一樣的衣服,像是……幾十年前的樣式了。是您的祖輩?”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

王伯放下茶壺,慢悠悠地走到墻邊,伸出一根粗糙的手指,拂過其中一張照片的玻璃框面,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是祖輩。山里人,窮,衣服都是村里人自己紡布,自己裁剪的,樣子都差不多?!彼D(zhuǎn)過身,那張黝黑的、布滿皺紋的臉在火光下像一塊風(fēng)化的巖石,“山里頭,日子過得慢,人也長得像,沒什么新鮮事。”

他的解釋似乎合情合理,但那股“長得像”的感覺,在昏暗的光線下,看著桌上幾張?jiān)诨鸸庵忻鳒绮欢ǖ哪槪瑓s莫名地讓人心頭一緊。張強(qiáng)、李梅、悶頭吃飯的趙根生,甚至包括王伯自己,那被歲月和辛勞雕刻出的五官輪廓,在搖曳的光影中,似乎都模糊了各自的棱角,呈現(xiàn)出一種模糊的、令人不安的相似感。是光線作祟?還是……

我甩甩頭,把這荒謬的念頭壓下去。那碗顏色深紅的姜茶散發(fā)著甜膩的熱氣,我喝了一口,一股辛辣混合著濃重草藥味的暖流滑入喉嚨,隨即在胃里騰起一股異樣的燥熱,非但沒有驅(qū)散寒意,反而讓人有些莫名的煩躁。

晚飯?jiān)谝环N更加詭異的氣氛中草草結(jié)束。各自回房。走廊依舊漆黑漫長,只有我和蘇晚手中提著的王伯給的那盞小煤油燈發(fā)出微弱搖曳的光。經(jīng)過其他緊閉的房門時,里面一片死寂,仿佛根本沒人。只有經(jīng)過那對夫婦張強(qiáng)李梅的房間時,門縫下透出一線微弱的光,里面隱約傳來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啜泣聲,還有男人低沉模糊的勸慰,聽不真切,只感覺一種濃重的悲傷和恐懼被死死地捂在門板后面。

回到“聽雨閣”,關(guān)上門,那扇門板仿佛成了隔絕外部世界的唯一屏障,卻絲毫無法帶來安全感。屋外的雨聲更大了,狂風(fēng)卷著雨水猛烈地抽打著窗戶,發(fā)出密集的爆豆聲,仿佛有無數(shù)只手在瘋狂地拍打。房間里的寒意似乎更深了,滲入骨髓。煤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躍著,將我們兩人的影子扭曲放大,投射在貼著暗綠碎花墻紙的墻壁上,如同兩個被困在牢籠里的鬼魅。

“林哲……”蘇晚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她坐在床邊,雙臂緊緊抱著自己,“你聽見剛才……隔壁的哭聲了嗎?還有那個陳老師……他看王伯的眼神,像在看……什么可怕的東西?!?/p>

“聽見了?!蔽易哌^去,坐在她身邊,握住她冰涼的手。她的手在微微發(fā)抖?!斑@地方是有點(diǎn)邪門。也許是環(huán)境太壓抑了,大家心里都不舒服?!蔽以噲D用理性的分析安撫她,也安撫自己,但墻角那塊暗紅色的污跡,像一只窺伺的眼睛,牢牢地釘在我的意識里。

“不只是壓抑……”蘇晚抬起頭,臉色在昏黃燈光下顯得異常蒼白,眼中充滿了真實(shí)的恐懼,“是那個王伯!他的笑,他的眼神……還有他給我們喝的茶!我喝了之后,感覺……感覺渾身不對勁,說不出的難受,有點(diǎn)……發(fā)飄,又有點(diǎn)惡心。而且……”她壓低聲音,幾乎湊到我耳邊,“我剛才……偷偷摸了一下那塊墻紙,就在你蹲過的地方……是濕的!冰冷的濕!而且……那味道……”

她的話沒說完,但我們都明白那未盡的含義。是血的味道。陳舊、冰冷、帶著鐵銹腥氣的血。這念頭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心頭。

“別自己嚇自己?!蔽覐?qiáng)作鎮(zhèn)定,把她摟得更緊些,“等雨小點(diǎn),天一亮我們就走,一刻也不多待?!痹掚m如此,但窗外的暴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發(fā)狂暴,如同天漏。這深山,這老宅,像一個巨大的、濕冷的胃袋,將我們緊緊包裹其中,掙脫不得。

時間在恐懼和等待中緩慢爬行。煤油燈的火苗越來越微弱,燈油似乎快耗盡了。房間里的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一點(diǎn)點(diǎn)吞噬著微弱的光明。我們和衣躺在床上,裹著薄被,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有刺骨的陰冷從床板、從墻壁、從四面八方滲透進(jìn)來。

就在意識在極度疲憊和高度緊張中開始模糊的時候,一個聲音,穿透了狂暴的雨幕,清晰地鉆進(jìn)了耳朵。

那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

清脆,稚嫩,甚至帶著點(diǎn)歡快的調(diào)子,在唱一首歌謠。歌詞斷斷續(xù)續(xù),聽不真切,但曲調(diào)簡單而詭異,在死寂的深夜里,在風(fēng)雨的呼嘯中,顯得格外清晰,格外瘆人。

“……月兒彎彎……照山崗……娃娃不哭……娘在忙……針兒線兒……穿皮囊……新衣做好……有臉膛……”

歌聲!是從隔壁傳來的!

我和蘇晚幾乎同時從床上彈坐起來,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黑暗中,我們驚恐地對視著,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眼中映出的、煤油燈最后一點(diǎn)瀕死的微光。

隔壁?隔壁是儲物間!王伯說過,那間房堆雜物,沒人??!

歌聲還在繼續(xù),那童稚的嗓音唱著詭異的歌詞,在寂靜的走廊里回蕩,仿佛就在門外!

“……臉膛光光……笑模樣……穿上新衣……找爹娘……”

恐懼攫住了我們。我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不能坐以待斃!我摸索著下床,蘇晚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jìn)我肉里。

“別去!”她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就看一下,也許是哪個房客的孩子……”我自己都不信這鬼話。這鬼地方,哪來的孩子?

我輕輕掰開她的手,拿起桌上那盞火苗只剩黃豆大小、隨時可能熄滅的煤油燈。微弱的火光只能照亮腳下巴掌大的地方。我屏住呼吸,慢慢挪到門邊,手按在冰冷粗糙的門板上,能感覺到自己掌心的冷汗。側(cè)耳傾聽,那詭異的童謠聲,似乎……就在門外咫尺之遙!

我猛地拉開房門!

“吱呀——”

門軸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門外,走廊一片漆黑,濃得化不開。煤油燈那點(diǎn)可憐的光暈,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被黑暗吞噬,只能勉強(qiáng)照亮門前一小塊區(qū)域。

空無一人。

只有穿堂而過的冷風(fēng),帶著濕冷的雨腥和那股無處不在的甜膩草藥味,卷過空蕩蕩的走廊。那歌聲,在我開門的瞬間,戛然而止。

死寂。

絕對的死寂。只剩下屋外永無止境的暴雨聲。

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后背。怎么可能?歌聲明明那么近!

“林哲……”蘇晚帶著哭腔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我舉著燈,心臟在胸腔里擂鼓,壯著膽子往前探了一步,燈光向前延伸了一點(diǎn)點(diǎn)。

就在燈光邊緣,緊貼著隔壁儲物間那扇緊閉的、顏色更加深暗的木門門縫下,似乎……有什么東西。

一個小小的、模糊的輪廓。

我蹲下身,將煤油燈湊近。

光線照亮了那個東西。

是一個布娃娃。

非常舊,非常破。身上的碎花布裙子褪色得厲害,沾滿了灰塵和污漬。幾縷稀疏的、像是麻繩做的頭發(fā)糾結(jié)在一起。它的臉上,沒有繡出五官,只有一片空白發(fā)黃的粗布。它就那樣靜靜地、歪斜地躺在冰冷的、布滿灰塵的地板上,一只手臂以一種不自然的姿勢向上抬起,指向那扇緊閉的儲物間門。

就在我盯著它那空白臉孔的瞬間,煤油燈的火苗猛地跳動了一下,掙扎著,發(fā)出一聲細(xì)微的“噗”聲,徹底熄滅了。

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徹底淹沒。

“啊——!”蘇晚的尖叫聲在死寂的黑暗房間里炸響,充滿了極致的驚恐。

“怎么了?!”我猛地回頭,心臟幾乎停跳。

黑暗中,只聽見蘇晚牙齒打顫的聲音,她似乎指著墻角的方向:“那……那里……剛才……剛才有光!紅的!一閃……一閃的!就在那塊……那塊墻紙后面!”

墻紙后面?暗紅的污跡?紅光?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我憑著記憶猛地?fù)湎蜃雷樱髦业交鸩窈?。手指顫抖得厲害,劃了好幾次才“嗤啦”一聲點(diǎn)燃一根火柴。微弱搖曳的火光驅(qū)散了一小片黑暗,我趕緊找到備用的蠟燭點(diǎn)燃。

昏黃顫抖的燭光重新充滿房間。我立刻看向墻角——那塊暗紅色的污跡區(qū)域!

什么也沒有。墻紙依舊卷翹發(fā)黃,那塊污跡在燭光下顯得更加暗沉,像一塊凝固的陳舊傷疤。沒有光。

“沒有啊,晚晚,你是不是看花眼了?燈滅得太突然……”我舉著蠟燭走過去。

“沒有!我絕對看見了!”蘇晚的聲音帶著哭腔和不容置疑的肯定,她蜷縮在床角,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就在那后面!像……像有什么東西在動……紅色的,一閃一閃……像……像眼睛!”

眼睛?墻紙后面有眼睛?這念頭讓我頭皮發(fā)麻。我強(qiáng)忍著恐懼,湊近那塊污跡,舉起蠟燭仔細(xì)觀察。墻紙的接縫處似乎……比白天更加濕潤了一點(diǎn)?我伸出手指,再次觸碰那片暗紅冰冷、帶著黏膩感的區(qū)域。

突然!

“咚!”

一聲沉悶的、仿佛重物落地的聲響,清晰地從隔壁——那個堆雜物的儲物間——傳來!緊接著,是一陣極其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什么東西在地板上緩慢地拖行……

聲音!這次不是歌聲,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動靜!就在隔壁!那扇門后!

我和蘇晚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停滯了。燭光映著我們慘白的臉。那拖行的聲音,極其緩慢,極其沉重,摩擦著粗糙的地板,發(fā)出“沙……沙……沙……”的聲響,由遠(yuǎn)及近,最后……似乎停在了儲物間的門后!

門外,一片死寂。只有那拖行的聲音消失后留下的、更加令人窒息的空白。

然后,一個聲音響起了。

不是童謠。

是……一種極其輕微的、仿佛被什么東西捂住嘴發(fā)出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聲。壓抑、痛苦、充滿了絕望的恐懼。像個……女人在哭。聲音的來源,赫然就在門外!就在我們這間房的門口!

“嗚……嗚……放……開……嗚……”

那嗚咽聲斷斷續(xù)續(xù),夾雜著模糊不清的字眼,像垂死的哀鳴,貼著門縫鉆了進(jìn)來!

蘇晚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身體抖得如同篩糠。

我渾身的血液都沖向了頭頂,腎上腺素狂飆。巨大的恐懼瞬間轉(zhuǎn)化為一種近乎瘋狂的憤怒和反抗欲。這他媽的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我抄起桌上那個沉重的、粗瓷的茶壺——就是晚飯時王伯給我們倒姜茶的那個——猛地沖向房門!

“誰?!誰在外面!”我怒吼著,一把拉開了房門!

呼——

冰冷的穿堂風(fēng)裹挾著雨腥和草藥味猛地灌入。燭火劇烈搖晃,幾乎熄滅。

門外,空蕩蕩的走廊,依舊漆黑如墨。只有燭光照亮的門前一小塊地方,依舊空無一物。

沒有布娃娃。沒有哭聲。沒有拖行的東西。

只有冰冷的空氣,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剛才那近在咫尺的嗚咽聲,那沉重的拖行聲,仿佛從未存在過。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永不停歇的暴雨聲。

“不……不見了……”我喃喃道,舉著燭臺的手因?yàn)橛昧^度而微微顫抖,粗瓷茶壺冰冷沉重。剛才那一切,清晰得如同烙印,絕不可能是幻覺!

“林哲……”蘇晚驚恐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指著地面,“……你看……”

我低頭。

在搖曳的燭光下,就在我們房間門檻外的地板上,留下了一道濕漉漉的、歪歪扭扭的痕跡。那痕跡很寬,像是……有什么沉重而濕透的東西被拖拽著經(jīng)過。痕跡一直延伸,消失在走廊另一頭無盡的黑暗中。

而那痕跡的盡頭,靠近我們房門的地方,在濕痕里,似乎還夾雜著幾點(diǎn)極其微小的、顏色比旁邊更深沉的……暗紅斑點(diǎn)。

一股冰冷的麻意從尾椎骨瞬間竄遍全身。我猛地抬起頭,順著那濕痕消失的黑暗走廊望去,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

那方向……正是通向樓下廳堂和王伯住所的樓梯口!

這一夜,注定無眠。我和蘇晚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緊緊依偎在一起,裹著薄被,眼睛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和角落那塊暗紅色的墻紙。燭光搖曳,每一次光影的晃動都像鬼影幢幢。屋外的風(fēng)雨似乎小了一些,但依舊嗚咽著,如同無數(shù)亡魂在哭泣。走廊里再也沒有傳來任何異常聲響,但那死寂本身,比任何聲音都更令人毛骨悚然。那塊暗紅色的污跡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只閉上的、隨時可能睜開的眼睛。

好不容易捱到天色微明,窗外不再是純粹的墨黑,透出一種壓抑的鉛灰色。雨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冷雨。我和蘇晚幾乎在光線透進(jìn)來的第一時間就跳了起來,迅速收拾好本就不多的行李,只想立刻逃離這個鬼地方。

下到廳堂,炭火盆已經(jīng)熄滅,只剩下冰冷的灰燼。廳堂里空無一人,彌漫著隔夜的陰冷和那股甜膩草藥味。我和蘇晚直奔大門,卻發(fā)現(xiàn)那扇沉重的木門,竟然從外面被一把巨大的、銹跡斑斑的老式鐵鎖鎖住了!

“怎么回事?”我的心猛地一沉,用力拉了拉門,紋絲不動。一股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我。

“王伯!王伯!”我用力拍打門板,聲音在空曠的廳堂里回蕩。

腳步聲從通往后面的走廊傳來,緩慢而拖沓。王伯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依舊是那身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布褂子,臉上依舊是那個僵硬如石刻的笑容,渾濁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毫無波瀾。

“這么早?二位這是要去哪兒?”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像沒上油的齒輪。

“王伯,這門怎么鎖了?”我盡量控制著語氣,指著門上的大鎖,“我們有事,得馬上走?!?/p>

“走?”王伯嘴角那僵硬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點(diǎn)點(diǎn),眼神掃過我和蘇晚,最后落在蘇晚臉上,帶著一種黏稠的審視,“雨還沒停透呢,山里的路滑得緊,一腳踩空可不是鬧著玩的。早飯還沒吃吧?灶上熬了熱粥,暖暖身子再走不遲?!彼朴频卣f著,完全無視了門鎖的問題。

“我們不吃了,麻煩您開下門!”蘇晚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和急切。

王伯渾濁的眼珠轉(zhuǎn)向她,那刻板的笑容紋絲不動:“姑娘,急什么?山里濕氣重,寒氣入骨,不養(yǎng)好身子,落下病根,可是一輩子的事?!彼D了頓,語氣平板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鑰匙嘛……等等吧。趙根生一早去后山查看昨天暴雨沖垮的路了,鑰匙在他身上。等他回來,路通了,自然送二位下山。”

趙根生?那個悶頭吃飯、沉默寡言的幫工?他一大早去了后山?這說辭簡直漏洞百出!昨天那么大的雨,后山的路怎么可能通?他王伯自己怎么不去查看?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鎖門,拖延,這分明是囚禁!

“王伯,我們有急事,一刻也不能等!我們自己去找趙根生!”我上前一步,語氣強(qiáng)硬起來。

“后山?那可不行!”王伯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雖然那刻板的肌肉線條并沒有太大變化,但眼神陡然變得冰冷而銳利,像淬了毒的針,直直刺向我。“林子里野獸多,下了雨更兇,迷了路,就回不來了。”他的聲音壓低了,帶著一種赤裸裸的威脅,“安生待著。等路通了,自然放你們走。急什么?山里日子……長著呢。”

說完,他不再理會我們,轉(zhuǎn)身拖著腳步,走向廳堂后面,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走廊里,留下我和蘇晚僵在原地,如同墜入冰窟。那把巨大的鐵鎖,像一道冰冷的符咒,宣告了我們被困的事實(shí)。廳堂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冷雨敲打窗戶的單調(diào)聲響。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心頭。

不知過了多久,樓梯上傳來腳步聲。是那對沉默的夫婦,張強(qiáng)和李梅。他們互相攙扶著走下樓梯,臉色比昨天更加灰敗憔悴,眼窩深陷,眼神空洞麻木,如同兩具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走肉??吹轿覀冋驹阪i住的大門前,張強(qiáng)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卻被李梅死死拽住了胳膊。李梅驚恐地看了我們一眼,那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diǎn),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一種……近乎哀求的絕望?她飛快地低下頭,拖著腳步,幾乎是半推半搡地把張強(qiáng)拉進(jìn)了角落,遠(yuǎn)離大門,也遠(yuǎn)離我們。他們坐在長條凳上,身體微微佝僂著,像兩片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的枯葉。

又過了一會兒,陳老師也下來了。他看起來一夜未眠,眼白布滿血絲,金絲眼鏡歪斜地架在鼻梁上,臉上帶著一種神經(jīng)質(zhì)的焦躁和高度警覺。他一下樓,目光就銳利地掃視整個廳堂,看到那把巨大的門鎖時,瞳孔猛地一縮,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他看到了我和蘇晚,也看到了角落里那對如同驚弓之鳥的夫婦。他快步走到我們身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嘶?。?/p>

“看到了?鎖上了!出不去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老東西不對勁!”他神經(jīng)質(zhì)地推了一下眼鏡,手指因?yàn)橛昧Χ枪?jié)發(fā)白,“昨晚……昨晚你們聽見了嗎?那歌聲!還有后來的……動靜!”

我和蘇晚對視一眼,點(diǎn)了點(diǎn)頭。

陳老師的呼吸急促起來,眼神閃爍著恐懼的光芒:“那根本不是什么小孩!這鬼地方哪來的小孩!是……是這房子!這房子在吃人!”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那墻紙……你們房間墻紙后面……是不是也有東西?紅的?濕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陳老師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凄厲的冷笑,臉上肌肉扭曲,“因?yàn)槲夷情g房也有!一模一樣!就在床頭!昨晚……昨晚那紅光閃的時候,我看見了!那后面……那后面有東西在動!像……像一張臉在墻里面掙扎!”他越說越激動,聲音也拔高了些,引得角落里那對夫婦驚恐地望過來。

“陳老師!冷靜點(diǎn)!”我試圖安撫他。

“冷靜?怎么冷靜!”他猛地甩開我的手,指著角落里那對夫婦,聲音因?yàn)榭謶侄冋{(diào),“你看看他們!看看張強(qiáng)和李梅!你們不覺得……不覺得他們有什么不對嗎?”

經(jīng)他這么一說,我和蘇晚的目光再次投向角落里的那對夫婦。在廳堂窗戶透進(jìn)來的慘淡天光下,他們低著頭,沉默地坐在那里。之前只覺得他們精神萎靡,驚恐過度。但現(xiàn)在仔細(xì)看去……

張強(qiáng)和李梅。丈夫和妻子。兩人的身形輪廓似乎……有些模糊。不是光線的問題。是他們的五官!張強(qiáng)那張疲憊黝黑的臉,李梅那張蒼白憔悴的臉……明明是兩個不同的人,但此刻,在那種極度驚恐和麻木的狀態(tài)下,他們眉骨的形狀、鼻梁的弧度、甚至嘴角向下耷拉的紋路……竟然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感!就像是……同一個粗糙的模子,在不同材質(zhì)上印出來的兩個劣質(zhì)品!雖然還保留著各自性別特征和大致輪廓,但那種深層次的、骨骼肌肉走向的“神似”,像一道冰冷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我的大腦!

“他們……”蘇晚倒吸一口涼氣,捂住了嘴,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看出來了?”陳老師的聲音帶著一種絕望的哭腔,“不止他們!還有那個趙根生!還有……還有那個王伯!”他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們在變!在變得……一樣!這房子里……有東西……在把所有人的臉……抹掉!換上一樣的!下一個……下一個就是我們了!”他最后幾乎是嘶吼出來,聲音在空蕩的廳堂里尖銳地回蕩。

“咣當(dāng)!”

一聲巨響從廳堂后面?zhèn)鱽?,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打斷了陳老師的嘶吼。緊接著,是王伯那拖沓而沉重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如同催命的鼓點(diǎn),從后面走廊里響起,越來越近。

陳老師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瞬間失聲,臉色慘白如紙,驚恐地望向聲音來源的方向。角落里的張強(qiáng)和李梅更是嚇得渾身一抖,幾乎要縮成一團(tuán)。

王伯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手里提著一個沾滿泥土的舊籮筐,里面放著幾根濕漉漉的柴火,似乎剛從后面院子進(jìn)來。他臉上依舊是那個萬年不變的僵硬笑容,渾濁的眼睛掃過廳堂里如臨大敵的我們四人,目光在情緒激動的陳老師臉上停留了一瞬。

“陳老師,一大早就這么大聲,吵到別人休息可不好。”王伯的聲音平平淡淡,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他將籮筐放在墻角,拍了拍手上的泥。“早飯好了,在廚房灶上,自己盛去。山里日子清苦,別餓著。”他說完,不再看我們,徑直走到廳堂中央的八仙桌旁坐下,拿起一把老舊的篾刀,開始慢條斯理地削一根竹片。鋒利的篾刀刮過青黃的竹皮,發(fā)出單調(diào)而刺耳的“沙……沙……”聲,在死寂的廳堂里如同鈍刀切割著緊繃的神經(jīng)。

沒人動。沒人敢動。那“沙沙”的削竹聲,像是一道無形的詛咒,將我們所有人釘在了原地。張強(qiáng)和李梅縮在角落,頭埋得更低,身體抖得更厲害。陳老師臉色煞白,呼吸急促,死死盯著王伯手中的篾刀,仿佛那刀下一秒就會飛過來。我和蘇晚緊靠著冰冷的門板,感覺那把巨大的鐵鎖寒氣透骨。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長。王伯專注地削著他的竹片,仿佛廳堂里凝固的恐懼與他毫無關(guān)系。他削得很仔細(xì),竹片在他粗糙的手指間翻動,漸漸變得光滑。那單調(diào)的“沙沙”聲,如同催命的符咒。

就在這時,廳堂后面通往廚房的小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趙根生低著頭走了進(jìn)來。他依舊穿著那件不合身的舊外套,渾身濕透,沾滿了泥漿,褲腿和鞋子糊滿了黃泥,像是剛從泥地里爬出來。他手里還拎著一把沾滿泥水的短柄鋤頭。

“王伯,”趙根生的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后山……路沖垮了一大截,樹也倒了,過不去。得……得多等幾天了。”他說話時,始終低著頭,用沾滿泥巴的手背擦了擦鼻子。

“嗯,知道了?!蓖醪^也沒抬,依舊專注地削著竹片,“放好家伙,洗把臉,吃飯?!?/p>

趙根生“哦”了一聲,拖著沾滿泥漿的沉重腳步,走向廳堂角落放農(nóng)具的地方。就在他經(jīng)過我們面前時,一直低垂的頭,似乎因?yàn)槟_下打滑或者什么原因,微微抬了一下。

就是這一瞬間的抬頭!

我和蘇晚,還有一直死死盯著他的陳老師,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趙根生那張黝黑粗糙的臉上,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那些原本屬于他的、帶著山里人特有粗獷的特征,此刻……竟然變得模糊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被水暈開的墨跡般的模糊!更令人魂飛魄散的是,在那模糊的五官輪廓之上,隱隱約約地……覆蓋上了一層極其熟悉的線條和紋路!

那線條,那紋路……赫然是王伯臉上那如同刀刻斧鑿般的深刻皺紋!還有那僵硬嘴角的弧度!

雖然還遠(yuǎn)未完全成型,只是像一層朦朧的影子疊加在他原本的五官上,但那感覺是如此清晰,如此詭異!就像兩張不同的臉,正在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強(qiáng)行糅合、覆蓋!

“呃……”陳老師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如同被扼住咽喉的抽氣聲,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wěn)。

趙根生似乎毫無所覺,他很快又低下頭,放好鋤頭,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向廚房方向,留下一串濕漉漉、泥濘的腳印。

廳堂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王伯削竹片的“沙沙”聲,不緊不慢,如同死神的低語。

角落里的張強(qiáng)和李梅,頭埋得更深了,身體抖得如同秋風(fēng)中的落葉。陳老師面無人色,嘴唇哆嗦著,眼神渙散,似乎已經(jīng)處于崩潰的邊緣。蘇晚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深陷,身體冰冷僵硬。

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恐懼像冰冷的鐵鉗緊緊箍住了心臟。趙根生的臉……那疊加的輪廓……“長得像”……王伯昨天輕飄飄的那句話,此刻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我的腦海!

這根本不是什么“日子過得慢,人也長得像”!這是……這是某種邪惡的侵蝕!是這座房子,是這個如同鬼魅般的王伯,正在用他那張刻板僵硬的臉,一點(diǎn)點(diǎn)抹掉、覆蓋掉其他人的臉!把他們……變成和他一樣的“東西”!

下一個……會是誰?陳老師?張強(qiáng)夫婦?還是……我們?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脖頸,越收越緊。那把巨大的鐵鎖,鎖住的不僅僅是門,更是我們的生路。在這深山老宅里,我們成了砧板上待宰的羔羊,眼睜睜看著那無形的屠刀,正緩緩舉起。

接下來的白天,如同在油鍋里煎熬。王伯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前廳,要么慢悠悠地削著竹片,要么就坐在八仙桌旁,用他那渾濁的眼睛,毫無波瀾地掃視著我們這些困獸。那眼神,不像在看人,更像是在審視……某種等待加工的原材料。

張強(qiáng)和李梅夫婦徹底成了驚弓之鳥,一直瑟縮在廳堂最遠(yuǎn)的角落,幾乎不吃不喝,像兩尊被恐懼風(fēng)干的雕塑。陳老師則陷入了歇斯底里和絕望麻木的交替狀態(tài)。他時而神經(jīng)質(zhì)地自言自語,在廳堂里焦躁地踱步,死死盯著王伯的臉,眼神里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和恐懼;時而又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癱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屋頂?shù)姆苛?,嘴里念念叨叨著“完了……都完了……?/p>

我和蘇晚強(qiáng)迫自己保持最后的冷靜。我們嘗試尋找其他出口。廚房后面有一個堆放柴火的小院子,院墻很高,上面布滿了滑膩的青苔。唯一的院門,同樣被一把粗大的鐵鎖鎖住。窗戶都是那種老式的、帶木柵欄的,縫隙狹窄得連只貓都鉆不出去。整個“云隱山居”,成了一個密不透風(fēng)的囚籠。

下午,雨停了片刻,慘淡的陽光掙扎著穿透厚重的云層,給陰冷的宅子帶來一絲虛假的暖意。陳老師突然像瘋了一樣沖向大門,用身體猛烈地撞擊那扇沉重的木門,發(fā)出“砰砰”的巨響,嘶吼著:“放我出去!開門!你這老怪物!開門啊!”門板紋絲不動,只有鐵鎖發(fā)出冰冷的嘲弄。

王伯只是抬眼瞥了他一下,嘴角那僵硬的笑容紋絲不動,繼續(xù)慢條斯理地削著手里一根快要成型的竹篾。那冷漠,比任何暴力都更令人絕望。陳老師撞得肩膀紅腫,最終力竭,癱軟在冰冷的地板上,發(fā)出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

傍晚,那股濃重的甜膩草藥味再次彌漫開來。王伯又在熬他的“姜茶”了。這一次,他端著一大壺顏色深紅的液體,放在八仙桌上,渾濁的目光掃過我們每一個人。

“山里寒氣重,濕氣入骨,都喝點(diǎn),暖暖身子。”他的聲音平板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張強(qiáng)和李梅驚恐地看著那壺茶,身體抖得更厲害,拼命往角落里縮。陳老師眼神渙散,像沒聽見。我和蘇晚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決絕。這茶,絕不能喝!

“謝謝王伯,我們不冷?!蔽冶M量平靜地開口。

王伯的目光轉(zhuǎn)向我,那渾濁的眼珠似乎凝滯了一下,嘴角那僵硬的弧度似乎向下拉了一絲?!安缓龋俊彼朴频胤磫?,篾刀輕輕敲擊著桌面,發(fā)出“篤、篤”的輕響,在寂靜的廳堂里如同喪鐘?!昂畾忏@進(jìn)去,骨頭縫里都會疼。到時候……想喝也來不及了。”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瑟瑟發(fā)抖的張強(qiáng)夫婦,又掃了一眼癱在地上的陳老師。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一股怒火混合著極致的恐懼直沖頭頂。我猛地站起來:“王伯!你到底想怎么樣?把我們鎖在這里!你到底要干什么?!”

王伯停下了敲擊桌面的動作。他抬起頭,那張布滿深刻皺紋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陰森。渾濁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嘴角那僵硬的笑容……第一次,緩緩地、緩緩地消失了。整張臉?biāo)查g變得平板、冰冷、毫無生氣,像一張失去了所有表情的人皮面具。

“干什么?”他的聲音依舊干澀沙啞,卻帶上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骨髓發(fā)寒的平靜,“不是說了嗎?山里日子長……得找點(diǎn)事做?!彼⑽⑼崃送犷^,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在我和蘇晚的臉上緩緩掃過,最后停留在蘇晚的臉上,那眼神帶著一種赤裸裸的、令人作嘔的貪婪和……評估。

“別急,”他嘴角的肌肉極其細(xì)微地抽動了一下,仿佛要重新拉起那個笑容,卻失敗了,只留下一個更加詭異的、如同裂痕般的紋路,“好皮子……得慢慢炮制,才經(jīng)久耐用。”他不再看我們,重新低下頭,拿起篾刀,繼續(xù)削那根竹片?!吧场场钡穆曇粼俅雾懫穑戎案哟潭?。

好皮子?炮制?經(jīng)久耐用?

這幾個詞如同冰錐,狠狠扎進(jìn)我的大腦!昨晚那詭異的童謠瞬間在耳邊炸響——“針兒線兒……穿皮囊……新衣做好……有臉膛……”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瞬間沖上天靈蓋!我猛地看向王伯那雙布滿老繭、骨節(jié)粗大的手!那雙手,此刻正無比靈活地操控著鋒利的篾刀,動作精準(zhǔn)而穩(wěn)定……它們,是否也能同樣靈活地……操控針線?在人皮上穿行?

儲物間!昨晚的拖行聲!門縫下的布娃娃!還有那暗紅濕膩的墻紙……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被王伯這句陰森低語瞬間串聯(lián)起來,指向一個令人魂飛魄散的恐怖真相!

他根本不是在削竹片!他是在準(zhǔn)備工具!他在等待!等待他的“皮子”……變得“合適”!

我的目光驚恐地掃過角落里的張強(qiáng)夫婦,掃過地上失魂落魄的陳老師,最后落在身邊蘇晚蒼白如紙的臉上……我們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只是……等待處理的“皮子”!

巨大的恐懼瞬間轉(zhuǎn)化為一種近乎瘋狂的求生欲。不能再等了!必須自救!必須在變成趙根生那樣之前,逃出去!

夜深了。王伯終于停下了他那令人發(fā)瘋的削竹聲,提著那盞油燈,拖著腳步回了廳堂后面的房間。沉重的關(guān)門聲傳來,如同地獄的入口關(guān)閉。

廳堂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窗外慘淡的月光,勉強(qiáng)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角落里傳來張強(qiáng)夫婦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啜泣。陳老師似乎已經(jīng)昏睡過去,發(fā)出粗重而不規(guī)律的呼吸聲。

我和蘇晚緊緊靠在一起,在冰冷的黑暗中,無聲地交流著眼神。不能再等了!必須趁現(xiàn)在!唯一的希望——儲物間!昨晚那里有動靜,有拖行的痕跡!那扇門后,一定藏著出去的秘密,或者……藏著逃生的線索!也可能是……地獄本身。但我們已經(jīng)沒有選擇!

我摸黑在廚房找到一把沉重的、用來劈柴的舊斧頭。冰冷的鐵質(zhì)斧柄握在手里,帶來一絲微弱的、虛假的力量感。蘇晚則緊緊攥著一把從廚房順來的、鋒利的剔骨尖刀,身體因?yàn)榫o張而微微顫抖。

我們像兩個幽靈,屏住呼吸,踮著腳尖,在冰冷粘稠的黑暗中,摸索著穿過死寂的廳堂,走向通往二樓的樓梯。每一步都踩在腐朽的木地板上,發(fā)出輕微卻如同驚雷的“吱呀”聲,讓我們心驚肉跳。

終于摸到樓梯扶手。那嘎吱作響的樓梯,此刻如同通往深淵的階梯。我們一步步向上挪動,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肋骨。二樓走廊,比廳堂更加漆黑,更加死寂??諝庵心枪商鹉伒牟菟幬痘旌现鴿庵氐拿刮逗突覊m氣息,幾乎令人窒息。

憑著記憶,我們一點(diǎn)點(diǎn)挪向走廊盡頭——那間緊挨著我們“聽雨閣”的儲物間。終于,指尖觸碰到了那扇深色、冰冷、布滿灰塵的木門。

門把手冰冷刺骨。我深吸一口氣,將斧頭交到左手,右手緩緩握住了門把手,試探性地輕輕一擰——

紋絲不動。鎖住了。

意料之中。我示意蘇晚后退一點(diǎn),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臉,只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我舉起沉重的斧頭,瞄準(zhǔn)門鎖的位置,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劈了下去!

“哐——?。。 ?/p>

一聲巨響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驚雷般炸開!木屑飛濺!腐朽的門鎖應(yīng)聲而裂!

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老宅里如同投入滾油的冷水。樓下瞬間傳來張強(qiáng)夫婦驚恐的抽氣聲和陳老師模糊的驚叫。緊接著,廳堂后面王伯的房間里,也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和門軸轉(zhuǎn)動的“嘎吱”聲!

“快!”我低吼一聲,顧不上許多,一腳踹開了破損的儲物間木門!

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氣味撲面而來!比廳堂和房間里的味道濃烈十倍!甜膩的草藥味、濃重的霉味、灰塵味、還有一種……極其濃郁、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一種皮革硝制般的、刺鼻的化學(xué)藥品氣味!

借著窗外透進(jìn)來的、極其微弱的月光,我們看清了儲物間內(nèi)的景象!

這里堆滿了各種雜物:破舊的農(nóng)具、發(fā)霉的麻袋、散架的竹筐……但最觸目驚心的,是房間中央!

那里擺放著一張巨大的、看起來像是廢棄手術(shù)臺或者屠宰臺一樣的金屬臺子!臺面是冰冷的鐵灰色,邊緣殘留著大片大片深褐色的、干涸凝固的污漬!空氣中那濃重的血腥味,正是來源于此!

而在臺子旁邊,立著一個半人高的、敞開的舊木柜。柜子里掛著的……不是衣服!

是皮!一張張?zhí)幚磉^、硝制好的、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灰白色的人皮!它們被撐開,如同晾曬的皮革,平整地掛在那里!月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冰冷滑膩的光澤!有的完整,有的殘缺,但無一例外,都缺少了五官的位置,只在臉部留下三個黑洞洞的窟窿!

而在柜子旁邊的地上,散落著一些工具:幾把形狀奇特、閃著寒光的刀具,大小不一的鋒利剪刀,還有……一捆粗細(xì)不同的針和幾卷顏色暗沉的線!

“啊——!”蘇晚壓抑不住的、充滿了極致恐懼的短促尖叫從我身后響起。

我的胃部劇烈痙攣,眼前發(fā)黑,巨大的恐懼和惡心讓我?guī)缀跷詹蛔「^!這就是真相!這就是“好皮子”的來源!王伯……這個魔鬼!他在剝皮!他在制作人皮!

就在這時,一個微弱的聲音,從房間深處、一堆雜物后面?zhèn)鱽怼?/p>

“救……救命……誰……誰在外面……”

是一個女人虛弱至極的聲音!充滿了痛苦和絕望!

我和蘇晚猛地轉(zhuǎn)頭!聲音是從一堆蓋著破帆布的雜物后面?zhèn)鱽淼?!我舉著斧頭,壯著膽子沖過去,一把掀開那骯臟的帆布!

帆布下,是一個巨大的、半人高的陶甕!甕口被一層厚厚的油布和麻繩緊緊封??!那微弱的求救聲,正是從甕里傳出來的!

甕里有人!

“別怕!我們來救你!”我聲音發(fā)顫,舉起斧頭就要劈向甕口的封繩!

“砰?。?!”

一聲巨響!儲物間的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面徹底撞開!

王伯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他手里沒有油燈,整個人幾乎完全融入門口濃重的黑暗里,只有那雙渾濁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野獸般冰冷兇殘的光!他臉上,那刻板的笑容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猙獰的憤怒和赤裸裸的殺意!

“找死?。?!”他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低沉咆哮,如同受傷的野獸!他手里赫然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正是他白天一直在削磨的、那根鋒利的竹篾!此刻,它被削磨得如同一柄尖銳的短矛!

沒有半分猶豫,王伯像一頭狂暴的棕熊,帶著一股腥風(fēng),猛地朝我撲了過來!手中的竹篾尖刺,直直捅向我的胸口!速度快得驚人!

死亡的氣息瞬間籠罩!

王伯的撲擊快如鬼魅,帶著一股腥風(fēng)直貫胸口!那根被削磨得尖銳無比的竹篾,在昏暗中閃著死亡的寒光!

“林哲!”蘇晚的尖叫撕裂了凝固的空氣。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我?guī)缀跏菓{借肌肉記憶,猛地側(cè)身翻滾!冰冷的、布滿灰塵的地板狠狠撞在肩胛骨上,劇痛傳來!與此同時,“噗嗤”一聲悶響!那根尖銳的竹篾擦著我的胳膊狠狠扎進(jìn)了我剛剛站立位置后面的一個破麻袋里!力道之大,麻袋瞬間被穿透!

冷汗瞬間浸透全身!差一點(diǎn)!只差一點(diǎn)就被開了膛!

王伯一擊不中,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猛地拔出竹篾,渾濁的眼珠死死鎖定剛從地上狼狽爬起的我,臉上是前所未有的猙獰和暴怒!他不再有任何偽裝,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只剩下原始?xì)⒙居膬传F!

“礙事的東西!”他咆哮著,再次撲來!沉重的身軀卻異常靈活,手中竹篾如毒蛇吐信,帶著刺耳的破風(fēng)聲,直刺我的咽喉!

這一次,避無可避!狹窄的儲物間內(nèi),雜物堆積,根本無處騰挪!那冰冷的死亡氣息幾乎貼上了我的皮膚!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去死吧,老怪物!”蘇晚帶著哭腔的嘶喊在我身后響起!

一道寒光從我身側(cè)掠過!是蘇晚!她不知何時繞到了側(cè)面,手中那把鋒利的剔骨尖刀,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刺向王伯的肋下!

“噗!”

刀刃入肉的聲音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滯澀感!

王伯前沖的身體猛地一僵!撲向我的動作瞬間停滯!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向自己肋下插著的那把刀柄,渾濁的眼珠里閃過一絲錯愕,隨即被更深的、如同熔巖般的暴怒淹沒!

“賤人!”他發(fā)出一聲非人的怒吼,反手一掌,如同鐵錘般狠狠砸在蘇晚的胸口!

“砰!”

“啊——!”蘇晚像斷線的風(fēng)箏一樣被擊飛出去,重重撞在堆滿雜物的墻壁上,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癱軟下去,生死不知!

“晚晚!”我目眥欲裂,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巨大的悲痛和憤怒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王伯因劇痛動作遲滯的瞬間,就是我唯一的機(jī)會!

“我操你祖宗!”我狂吼一聲,不再閃避,反而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瘋牛,合身猛撲上去!手中的沉重柴斧,帶著我全部的恨意和力量,不再劈砍,而是如同攻城錘般,用斧背狠狠撞向王伯的胸口!

“咚——?。?!”

一聲如同擂鼓般的悶響!

王伯被這勢大力沉的一撞,踉蹌著連連后退,后背“哐當(dāng)”一聲狠狠撞在儲物間冰冷的鐵皮臺子上!他肋下的尖刀因?yàn)檫@劇烈的撞擊又深入了幾分!劇痛讓他臉上的肌肉瘋狂扭曲,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嚎!

就是現(xiàn)在!

我根本不顧自身,扔掉礙事的斧頭,像瘋了一樣撲上去,雙手死死掐住王伯的脖子!用盡全身力氣,手指深深陷入他粗糙冰冷的皮膚里!我要掐死他!活活掐死這個惡魔!

王伯被我死死壓在冰冷的鐵臺邊緣,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嘶鳴!他掙扎著,那雙布滿老繭、骨節(jié)粗大的手如同鐵鉗,狠狠抓向我的手臂,指甲瞬間摳破了我的皮肉,鮮血淋漓!劇痛傳來,但我不管不顧,只是更加瘋狂地收緊雙手!眼前是他因窒息和暴怒而極度扭曲、猙獰的臉!那雙渾濁的眼珠死死凸出,充滿了怨毒和難以置信!

“呃……呃……”他喉嚨里的聲音越來越弱,掙扎的力氣也在迅速消退。那張刻板僵硬的臉,在死亡的威脅下徹底崩解,只剩下原始的、丑陋的掙扎。

就在我以為要成功的時候!

王伯眼中最后一絲渾濁的光芒驟然收縮,隨即猛地爆開一種近乎瘋狂的狠厲!他不再試圖掰開我的手,而是猛地抬起一只腳,用盡最后的力量,狠狠踹向旁邊那個敞開的、掛著人皮的舊木柜!

“嘩啦——哐當(dāng)!”

木柜被踹得猛烈搖晃,上面掛著的幾張灰白色、五官空洞的人皮如同破敗的旗幟般飄落下來!其中一個沉重的、掛在柜子頂端的陶罐被震落,“啪嚓”一聲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一股極其粘稠、顏色暗紅得近乎發(fā)黑的液體,如同凝固的血液般從破碎的陶罐里潑灑出來!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腥甜氣味瞬間在狹小的空間里爆炸開來!這氣味比之前的血腥味更加刺鼻,更加邪惡!正是那無處不在的甜膩草藥味的源頭!

這液體如同有生命般,大部分潑灑在地面和雜物上,但其中一股,卻如同精準(zhǔn)的毒蛇,不偏不倚,正正潑在了癱在墻角的蘇晚身上!從她的肩頭一直淋到胸口!

“晚晚!”我驚恐地大叫!

那暗紅色的液體接觸到蘇晚的衣服和裸露的皮膚,竟然發(fā)出極其輕微的“滋滋”聲!仿佛帶著強(qiáng)烈的腐蝕性!蘇晚原本因撞擊而昏迷的身體猛地劇烈抽搐起來!她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痛苦嘶鳴,身體如同被扔進(jìn)滾油般瘋狂扭動!

“呃啊——?。?!”

這突如其來的劇變讓我心神劇震!掐住王伯脖子的手本能地松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

瀕死的王伯爆發(fā)出最后一絲野獸般的力氣!他猛地掙脫我的鉗制,身體向后一仰,重重摔倒在地,劇烈地嗆咳著,大口喘息,肋下的刀柄隨著他的喘息微微顫動,鮮血浸透了藍(lán)布褂子。

而我,顧不上去看他!連滾爬爬地?fù)湎蛱K晚!

“晚晚!晚晚!”我顫抖著扶起她。

蘇晚還在劇烈地抽搐,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全是冷汗。她的眼睛死死閉著,牙關(guān)緊咬,發(fā)出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被那暗紅液體潑到的肩頭和胸口,衣服被腐蝕出破洞,露出的皮膚一片通紅,像是被嚴(yán)重燙傷,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鼓起一片片細(xì)密的水泡!更可怕的是,那些水泡在慘淡的月光下,似乎……隱隱透著一種詭異的、難以形容的灰敗色澤!

“水……好痛……林哲……我的臉……好燙……”她痛苦地囈語著,雙手無意識地抓向自己的臉頰。

臉?我驚恐地看向她的臉。月光下,蘇晚原本清秀的臉龐,此刻呈現(xiàn)出一種不正常的潮紅,皮膚下的血管似乎都在微微搏動、膨脹!一種極其細(xì)微的、如同無數(shù)小蟲在皮膚下蠕動的感覺,正從她被潑中的肩頸處,迅速向她的臉頰蔓延!她的五官輪廓,在劇烈的痛苦和這種詭異的蠕動感中,竟然開始出現(xiàn)一種模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

“不!不!”我絕望地嘶吼,緊緊抱住她滾燙的身體,卻感覺懷中的蘇晚正在被一種無形的、邪惡的力量侵蝕、改變!

“呵……呵呵……”身后傳來王伯嘶啞斷續(xù)的冷笑。他掙扎著坐起身,背靠著冰冷的鐵臺,臉色灰敗,嘴角卻扯出一個扭曲而滿足的弧度,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痛苦抽搐的蘇晚,充滿了病態(tài)的狂熱和期待?!啊谩昧献印瓭姷谩谩×恕×宋摇谥频墓Ψ颉取人幜Α_……就是……一張……上好的……新皮……”他每說一個字都伴隨著劇烈的喘息和咳血,眼神卻越來越亮,如同看著一件即將完成的藝術(shù)品。

新皮?用蘇晚?!

無邊的恐懼和怒火幾乎將我焚燒殆盡!這個惡魔!他不僅要剝皮,還要用這種邪惡的藥液,把活人……直接“轉(zhuǎn)化”成皮?!

“我殺了你!!”我放下蘇晚,抓起地上的柴斧,如同瘋魔般再次撲向王伯!

王伯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他猛地抓起掉落在身邊的一把鋒利的剝皮刀,試圖抵擋!

然而,他受傷太重了!動作比我慢了不止一拍!

沉重的柴斧帶著我全部的恨意,狠狠劈下!

“噗嗤——咔嚓!”

斧刃先是砍進(jìn)了他格擋的手臂,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去勢未減,重重劈在了他的肩膀上!深陷進(jìn)去!

“呃啊——!??!”王伯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嚎!整條左臂幾乎被劈斷,僅連著一點(diǎn)皮肉!鮮血如同噴泉般狂涌而出!他手中的剝皮刀“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

劇痛讓他徹底失去了反抗能力,身體像一灘爛泥般癱軟下去,靠著鐵臺劇烈地抽搐,鮮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開來,形成一汪粘稠的血泊。他張著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倒氣聲,渾濁的眼睛死死瞪著我,充滿了怨毒和不甘,生命力正隨著鮮血飛速流逝。

我喘著粗氣,握著滴血的斧頭,站在血泊邊緣,渾身都在顫抖??粗@個垂死的惡魔,巨大的虛脫感和后怕席卷而來。但我知道,還沒結(jié)束!

“救命……救救我……”那個微弱的女聲再次從角落的陶甕里傳來,充滿了瀕死的絕望。

蘇晚!還有甕里的人!

我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丟下斧頭,沖向那個巨大的陶甕。甕口的油布和麻繩封得異常結(jié)實(shí)。我撿起王伯掉落的剝皮刀,鋒利的刀刃輕易割斷了麻繩,撕開了厚厚的油布。

一股更加濃烈刺鼻的腥甜混合著腐臭的氣味撲面而來!我強(qiáng)忍著嘔吐的欲望,探頭向甕里看去——

甕里積著大半甕粘稠的、暗紅色的液體,散發(fā)著與剛才潑灑出的液體一模一樣、但更加濃烈的邪惡甜腥!而在這些粘稠液體中,浸泡著一個……人!

或者說,曾經(jīng)是一個人。

那是一個女人。她的頭發(fā)稀疏枯槁,沾滿了粘液,緊緊貼在頭皮上。她的身體……大部分皮膚……已經(jīng)不見了!露出的肌肉組織呈現(xiàn)出一種被藥液長期浸泡后的、詭異的灰白色澤,像泡發(fā)的劣質(zhì)皮革!她的臉……天啊!她的臉皮被整個剝掉了!只剩下肌肉、血管和裸露的眼球!那雙眼球在粘液中微微轉(zhuǎn)動,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麻木的絕望!她的嘴唇也沒了,露出森白的牙齒和牙床,發(fā)出微弱的求救聲。

她竟然還活著!被浸泡在這恐怖的藥液里,維持著一種生不如死的狀態(tài)!

強(qiáng)烈的視覺沖擊和生理不適讓我胃部劇烈翻騰,差點(diǎn)當(dāng)場嘔吐!這比看到掛著的干皮恐怖百倍!這就是王伯的“炮制”過程?!活體浸泡?!

“別……怕……我……救你出來……”我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伸出手想去拉她。但她的手……皮膚也幾乎被剝光了!露著指骨!我根本無從下手!

就在這時,我眼角的余光瞥見甕底,在粘稠的液體和女人身體之間,似乎……壓著什么東西!一把鑰匙!樣式古老,黃銅質(zhì)地,正是王伯用來開我們房間和儲物間的那種長柄鑰匙!旁邊還有一個硬皮的小本子!

鑰匙!可能是大門的鑰匙!

希望的火苗瞬間點(diǎn)燃!我顧不得惡心,用剝皮刀小心地伸進(jìn)粘液里,避開那女人可怕的身體,一點(diǎn)點(diǎn)將鑰匙和那個被油布包裹的小本子勾了出來。鑰匙入手冰冷滑膩,沾滿了粘稠的藥液。我顧不上擦拭,緊緊攥在手里!

“鑰匙……找到了!我們……”我欣喜地回頭,想告訴蘇晚,聲音卻戛然而止!

蘇晚不見了!

剛才她癱倒的墻角,此刻空空如也!只有地上殘留著一小片被腐蝕的衣物碎片和……幾滴暗紅色的、未干的粘液!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我的血液!

“晚晚?!”我驚恐地大喊,聲音在死寂的儲物間里回蕩。

沒有回應(yīng)。

只有王伯垂死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嗬嗬”聲,和甕中女人微弱痛苦的呻吟。

她去哪了?!剛才還在那里!傷得那么重!

我舉著蠟燭,手抖得幾乎拿不穩(wěn),昏黃的光圈在堆滿雜物的儲物間里慌亂地掃視。沒有!墻角沒有!鐵臺后面沒有!雜物堆旁也沒有!

目光掃過那扇被撞開的、通往走廊的破門。

門外的走廊,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難道……她自己爬出去了?

這個念頭讓我不寒而栗!她那種狀態(tài),怎么可能?!

就在這時——

“沙……沙……沙……”

一種極其輕微、極其緩慢的拖行聲,從門外的走廊深處傳來。

那聲音……沉重、濕滑……像是有什么沾滿了粘液的東西,在冰冷粗糙的木地板上,一點(diǎn)點(diǎn)地、艱難地挪動……

聲音的方向……正是通向樓下廳堂的樓梯口!

“晚晚?!”我心臟狂跳,舉著蠟燭,不顧一切地沖出儲物間!

走廊里,冰冷刺骨。燭光只能照亮腳下很小一片區(qū)域。就在搖曳的光暈邊緣,我看到了!

一道濕漉漉的、歪歪扭扭的拖痕!痕跡很新,在布滿灰塵的地板上清晰可見!痕跡里,同樣夾雜著那種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這拖痕從儲物間門口開始,一直延伸,消失在樓梯口方向的黑暗中!

“沙……沙……沙……”

那拖行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死亡的倒計(jì)時!

“晚晚!等等我!”我嘶喊著,順著拖痕,跌跌撞撞地追了過去!

拖痕一路延伸下嘎吱作響的樓梯。樓梯的木階上,除了濕痕,還多了一些……零星散落的、灰白色的、如同碎屑般的東西。我蹲下身,用燭光照去——那似乎是……皮膚組織?帶著一種被藥液浸泡后的、不自然的灰敗感!

我的胃再次劇烈翻攪!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心臟,越收越緊!

沖下樓梯,來到廳堂。廳堂里一片狼藉。張強(qiáng)和李梅夫婦依舊蜷縮在角落,但此刻,他們緊緊抱在一起,身體抖得如同篩糠,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死死盯著廳堂中央的方向,臉上充滿了極致的、無法形容的恐懼!而陳老師,癱坐在稍遠(yuǎn)一點(diǎn)的地上,嘴巴大張著,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聲音,眼神渙散,似乎已經(jīng)嚇傻了。

順著他們驚恐的目光望去——

廳堂中央,八仙桌旁。

一個身影背對著我,站在桌邊。

是蘇晚。

她身上的衣服被腐蝕得破破爛爛,露出大片大片通紅的、布滿水泡的皮膚。但最讓我魂飛魄散的,是她此刻的姿態(tài)和動作!

她背對著我,微微佝僂著,身體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僵硬的姿勢站立著。她的右手……正以一種極其緩慢、極其詭異的動作,伸向八仙桌上……王伯白天用來削竹片的那把鋒利的篾刀!

她的動作僵硬、遲緩,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目的性。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操縱著她的身體!

“晚晚!不要!”我失聲尖叫,不顧一切地沖過去!

聽到我的聲音,蘇晚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后,她極其緩慢地、如同生銹的機(jī)械般,一點(diǎn)點(diǎn)地……轉(zhuǎn)過了身。

燭光,照亮了她的臉。

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了。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巨大的、足以摧毀理智的恐懼如同海嘯般將我徹底淹沒!

蘇晚的臉……

她原本清秀的五官,此刻正發(fā)生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變化!那些在皮膚下蠕動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固!一種如同融化的蠟油覆蓋在模具上般的凝固!

她的臉頰、額頭、下巴……所有被那暗紅液體沾染和蔓延到的區(qū)域,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半透明的灰白色澤!這層灰白色的“皮膚”正覆蓋在她原本的皮膚上,如同第二層臉皮!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的輪廓……正在這層灰白色的覆蓋下,被強(qiáng)行拉扯、重塑!

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蘇晚原本明亮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層渾濁的灰翳!那眼神……空洞、麻木、冰冷……沒有一絲屬于“蘇晚”的情感!只有一種……如同王伯般的、刻板的、死氣沉沉的漠然!

她看著我,那張正在被灰白色覆蓋、重塑的臉龐上,嘴角的肌肉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著……似乎想要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一個……僵硬、刻板、如同用刻刀雕琢出來的……和王伯一模一樣的……笑容!

“晚晚……?”我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絕望的哭腔。

她沒有回答。那雙覆蓋著灰翳的眼睛,只是漠然地、空洞地注視著我。然后,她那只伸向篾刀的、同樣開始浮現(xiàn)灰白色澤的右手,繼續(xù)著那緩慢而堅(jiān)定的動作,終于……握住了冰冷的刀柄!

“不——?。?!”我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咆哮,撲上去想奪刀!

就在我即將觸碰到她的瞬間!

“呃……呃……”

身后傳來王伯垂死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聲音!他竟然還沒死!他竟然掙扎著,拖著幾乎被劈斷的身體和噴涌的鮮血,從樓梯上爬了下來!他靠在樓梯口的墻壁上,臉色灰敗如同死人,渾濁的眼睛卻爆發(fā)出最后一絲瘋狂的光芒,死死盯著正在“蛻變”的蘇晚,嘴角咧開一個扭曲而滿足的笑容,用盡最后的力氣嘶喊:

“……成了!……快成了!……好皮子!……動手!……把……把那礙事的……臉皮……剝下來!……給……給我……補(bǔ)上!……”

隨著他這聲嘶喊,蘇晚那雙灰翳覆蓋的眼睛里,最后一絲屬于“人”的光芒徹底熄滅了!只剩下絕對的、冰冷的漠然和……一種被賦予的、執(zhí)行指令般的殺意!

她握著鋒利的篾刀,那僵硬、緩慢的動作瞬間變得流暢而精準(zhǔn)!手臂猛地抬起,篾刀帶著一道冰冷的弧光,毫不猶豫地、快如閃電般……狠狠劃向我的臉頰!

死亡的氣息瞬間籠罩!

避無可避!

絕望和劇痛尚未傳來,眼角瞥見角落里的張強(qiáng)和李梅夫婦,他們臉上的五官輪廓,在王伯那聲嘶喊后,竟然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模糊、更加趨同!那麻木和驚恐之下,一種與王伯、與此刻的蘇晚如出一轍的、僵硬的“相似感”,正瘋狂地滋生、蔓延!他們互相緊握的手,皮膚下也開始透出不自然的灰白……

整個“云隱山居”,都在這邪異的藥力和王伯最后的意志下,加速沉淪!變成一座巨大的、正在孕育無數(shù)張相同“臉譜”的恐怖巢穴!

篾刀的寒光在瞳孔中急劇放大,死亡的冰冷觸感幾乎貼上皮膚!

千鈞一發(fā)!身體的本能壓倒了思維的停滯!我猛地向后仰倒,同時左手下意識地向上格擋!

“嗤啦——!”

鋒利的篾刀沒有劃中臉頰,卻狠狠撕開了我格擋的手臂!衣袖破裂,皮肉翻卷,劇痛如同電流瞬間竄遍全身!溫?zé)岬孽r血噴濺而出!

“呃!”我痛哼一聲,身體失去平衡向后摔倒。這劇痛卻也帶來了一絲扭曲的清醒!蘇晚……不!眼前這個被灰白覆蓋、眼神空洞、握著兇器的怪物,已經(jīng)不是蘇晚了!她只是披著蘇晚殘軀的、被邪術(shù)催生的皮囊!

摔倒的瞬間,我眼角余光瞥見王伯那張因失血過多而灰敗扭曲、卻依舊帶著狂熱期待的臉!他靠在樓梯口的血泊里,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蘇晚的動作,嘴里發(fā)出“嗬嗬”的催促聲。

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這里!死在變成怪物的蘇晚手里!

求生的欲望如同瀕死的野獸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我顧不上手臂的劇痛,在身體砸落地板的瞬間,腰腹用力猛地向側(cè)面翻滾!同時右手在冰冷的地板上胡亂一抓,觸碰到一個冰冷堅(jiān)硬的東西——是那把沾滿王伯鮮血的沉重柴斧!

蘇晚(或者說是那操控她的東西)一擊不中,動作沒有絲毫遲滯。她那覆蓋著灰翳的眸子鎖定翻滾的我,握著篾刀的手臂再次抬起,動作精準(zhǔn)得如同設(shè)定好的機(jī)器,帶著冰冷的殺意,再次刺下!

就是現(xiàn)在!

我停止了翻滾,仰面躺在地上,柴斧被我雙手死死握住,橫在胸前!鋒利的篾刀尖刺,帶著破風(fēng)聲,狠狠扎向我的胸口!

“鐺——!”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

篾刀的尖端狠狠刺在斧刃上,濺起幾點(diǎn)火星!巨大的力量震得我雙臂發(fā)麻,斧頭差點(diǎn)脫手!但總算擋住了這致命一擊!

蘇晚似乎被這反震之力阻了一下,動作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短暫的凝滯。那雙灰白的眼睛里,似乎閃過一絲極其細(xì)微的困惑?或者……是蘇晚殘存意識的反抗?

機(jī)會!

“晚晚!醒醒!是我!林哲!”我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帶著血沫和絕望的期盼!

吼聲似乎起了作用!蘇晚的動作徹底僵住了!她握著篾刀的手停在半空,覆蓋著灰翳的眼珠劇烈地顫抖起來,那層麻木冰冷的漠然之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瘋狂地掙扎!她臉上的灰白色“皮膚”也如同沸騰般波動起來,原本被強(qiáng)行拉扯出的僵硬輪廓開始扭曲、變形!她的嘴唇艱難地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只發(fā)出“嗬…嗬…”的、如同溺水般的聲音。

“快……走……”一個極其微弱、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屬于蘇晚的破碎音節(jié),從她扭曲的唇間擠出!

“不!一起走!”我淚流滿面,掙扎著想爬起來。

就在這時——

“呃啊——!”

樓梯口傳來王伯一聲凄厲到極點(diǎn)的、如同夜梟般的慘嚎!那聲音里充滿了極致的痛苦、不甘和……某種東西被強(qiáng)行剝奪的撕裂感!

我和蘇晚(或者說她體內(nèi)掙扎的意識)同時被這聲慘嚎吸引,猛地轉(zhuǎn)頭望去!

只見王伯癱在血泊里的身體,正發(fā)生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變化!他那張布滿深刻皺紋、此刻因劇痛而極度扭曲的臉,如同被投入滾燙熱水的蠟像,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

是的,融化!

深刻的皺紋變得模糊、平復(fù),黝黑的膚色迅速褪去,露出底下一種詭異的、不自然的灰白!他臉上的肌肉、皮膚,像失去了支撐的軟泥,開始松弛、下墜、流淌!五官的輪廓在幾秒鐘內(nèi)就變得模糊不清,像一幅被水暈開的劣質(zhì)畫像!他渾濁的眼珠如同蒙塵的玻璃珠,迅速失去光澤,變得空洞、灰敗!

“不……我的……臉……我的……皮……”他喉嚨里發(fā)出最后幾個模糊不清的音節(jié),帶著無盡的不甘和怨毒。隨即,那融化的、灰白模糊的頭顱猛地向旁邊一歪,徹底不動了。那雙空洞灰敗的眼睛,依舊死死地、怨毒地瞪著我們所在的方向。

王伯死了。帶著他那張被強(qiáng)行抹去、如同融化蠟像般恐怖的臉,死了。

就在王伯咽氣的瞬間!

“呃啊——!”

我身邊的蘇晚也發(fā)出一聲尖銳痛苦的慘叫!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線被驟然切斷!她身體猛地弓起,如同遭受了巨大的電擊!覆蓋在她臉上、身上的那層灰白色的“皮膚”,失去了某種核心的維系,瞬間失去了那種強(qiáng)行凝固的形態(tài)!

它開始……脫落!

如同干裂的墻皮,大塊大塊的灰白色物質(zhì),從蘇晚通紅的、布滿水泡的皮膚上剝離開來!簌簌地往下掉!露出的皮膚依舊紅腫潰爛,慘不忍睹,但那種被強(qiáng)行覆蓋、扭曲的恐怖感卻消失了!

更關(guān)鍵的是,蘇晚的眼神!

覆蓋在她眼球上的那層灰翳,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那雙屬于蘇晚的、帶著無盡痛苦、恐懼和一絲微弱清明的眼睛,重新顯露出來!

“噗通!”

她手中的篾刀無力地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她身體晃了晃,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軟軟地向前倒去。

“晚晚!”我扔掉斧頭,不顧一切地?fù)溥^去,在她倒地前接住了她滾燙虛弱的身體。

“林……哲……”蘇晚氣若游絲,眼睛半睜著,淚水混合著臉上的污血和脫落的灰白碎屑滾滾而下,“……好痛……好冷……”

“別怕!別怕!我在!我們馬上走!”我緊緊抱著她,心如同被撕裂。她身上的皮膚大面積灼傷潰爛,被那邪藥侵蝕的后果難以想象,但她至少……暫時回來了!不再是那個被操控的怪物!

“鑰匙……鑰匙……”蘇晚虛弱地提醒。

鑰匙!我猛地想起!那把從藥甕里撈出來的黃銅鑰匙還緊緊攥在我手心里!上面沾滿了粘稠的藥液。

“對!鑰匙!我們有鑰匙了!”我欣喜若狂,支撐著蘇晚站起來。她的身體軟得幾乎沒有力氣,大部分重量都壓在我身上。

角落里的張強(qiáng)和李梅夫婦,在王伯死后,臉上那種加速的模糊和趨同似乎停滯了,但他們的眼神依舊空洞麻木,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只是呆呆地看著我們,沒有任何反應(yīng)。陳老師則徹底昏死過去。

顧不上他們了!我半扶半抱著蘇晚,踉蹌著沖向那扇被巨大鐵鎖鎖住的大門!鑰匙插進(jìn)鎖孔,沾滿粘液的手因?yàn)榫o張和劇痛抖得厲害,試了好幾次才勉強(qiáng)插到底。

“咔噠!”

一聲清脆的、如同天籟般的機(jī)括彈響!

沉重的鐵鎖應(yīng)聲而開!

“開了!開了!”我激動得聲音發(fā)顫,用盡最后的力氣,猛地拉開了那扇如同隔絕陰陽的沉重木門!

門外,天光微熹。暴雨早已停歇,山林間彌漫著濕冷的霧氣,空氣冰冷而清新。鉛灰色的天空下,泥濘的小路蜿蜒向下,通向未知,卻也通向自由!

冰冷的山風(fēng)裹挾著草木的濕氣撲面而來,吹散了身后老宅里那股令人作嘔的甜膩血腥味。這風(fēng),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間將我們從地獄的噩夢中扯回了現(xiàn)實(shí)。

“走!”我咬緊牙關(guān),不顧手臂撕裂的劇痛和蘇晚虛弱的呻吟,幾乎是拖拽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沖進(jìn)了門外濕冷的晨霧中。泥漿灌進(jìn)鞋子,冰冷刺骨,每一步都異常艱難,卻無比堅(jiān)定地遠(yuǎn)離身后那棟如同巨大墳冢的“云隱山居”。

身后,那扇洞開的木門如同怪獸張開的巨口,里面是無盡的黑暗和死寂。我們沒有回頭。不敢回頭。

不知在泥濘的山路上掙扎了多久,就在體力即將耗盡、絕望再次升騰時,前方霧氣中傳來隱約的人聲和手電筒晃動的光柱!

“有人嗎?那邊有人嗎?”一個洪亮而帶著警惕的男聲穿透霧氣。

是搜救隊(duì)!一定是昨天暴雨引發(fā)了山體滑坡,村里聯(lián)系了救援!

“救命!這里!救命?。 蔽矣帽M最后的力氣嘶喊,聲音嘶啞破音。

幾道強(qiáng)光手電筒的光束瞬間鎖定在我們身上。腳步聲迅速靠近。幾個穿著雨衣、帶著工具的村民和穿著制服的救援人員出現(xiàn)在視野里。他們看到我們渾身是血、狼狽不堪的樣子,尤其是蘇晚幾乎不成人形的慘狀,都倒吸一口涼氣。

“天哪!快!擔(dān)架!醫(yī)生!”領(lǐng)頭的救援隊(duì)長立刻指揮。

我和蘇晚被七手八腳地抬上擔(dān)架。當(dāng)冰冷的擔(dān)架布接觸到皮膚的瞬間,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斷裂。巨大的疲憊和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將我淹沒。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鼻尖縈繞的是消毒水特有的、冰冷而潔凈的氣味。刺眼的白熾燈光讓我瞇起了眼睛。雪白的天花板,滴答作響的輸液瓶……是醫(yī)院。

“醒了?感覺怎么樣?”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走過來,翻看著病歷本。

“蘇晚……我女朋友……”我喉嚨干得冒火,聲音嘶啞。

“她就在隔壁重癥監(jiān)護(hù)室?!贬t(yī)生表情嚴(yán)肅,“大面積化學(xué)灼傷,深度感染,還伴有嚴(yán)重的神經(jīng)毒性和不明原因的多器官衰竭跡象……情況非常危險。我們給她用了最好的抗生素和支持治療,但……她的身體對很多藥物反應(yīng)異常,皮膚組織的再生能力也幾乎停滯……我們盡力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那該死的藥液!王伯的邪術(shù)!

“另外,”醫(yī)生推了推眼鏡,眼神帶著一絲困惑和探究,“你們被送進(jìn)來時,身上沾著一些……奇怪的灰色物質(zhì)樣本。我們做了初步化驗(yàn),成分非常復(fù)雜,含有大量未知的生物堿和神經(jīng)毒素,還有一些……類似生物角質(zhì)蛋白降解物的東西。法醫(yī)那邊也介入了,他們在你手心的那把鑰匙和那個油布包著的本子上,檢測到了多個人的DNA殘留……很混亂?!?/p>

DNA?混亂?我想起儲物間里那些掛著的皮,甕里那個被剝皮的女人,還有……王伯最后融化的臉……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

“警察……警察來了嗎?”我艱難地問。

“來了,在外面等著做筆錄。”醫(yī)生點(diǎn)點(diǎn)頭,“那棟老宅已經(jīng)被封鎖了。搜救隊(duì)后來進(jìn)去過……里面……”醫(yī)生頓了頓,似乎不知該如何描述,“……情況很詭異。發(fā)現(xiàn)了兩具尸體,一具男性,死狀……非常奇怪,像是被強(qiáng)酸腐蝕過臉部。另一具在儲物間的大甕里……女性,被剝皮……浸泡在不明液體中,居然還有微弱的生命體征……但送到醫(yī)院沒多久也……還有另外三個人,一對夫婦和一個戴眼鏡的男人,精神都受到了嚴(yán)重刺激,語無倫次,一直在重復(fù)‘臉’、‘一樣’、‘剝皮’……那個男人情況最糟,被強(qiáng)制鎮(zhèn)靜了?!?/p>

王伯死了。甕里的女人也死了。張強(qiáng)、李梅、陳老師……瘋了。這就是結(jié)局嗎?一個地獄般的結(jié)局。

警察的詢問漫長而痛苦。我強(qiáng)撐著精神,將經(jīng)歷的一切,從詭異的入住、墻紙的污跡、深夜的童謠和拖行、被困、儲物間的恐怖發(fā)現(xiàn)、王伯的邪惡、蘇晚被潑中邪藥后的“蛻變”與掙扎、王伯的死亡、最后的逃亡……事無巨細(xì)地講述出來。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如同再次揭開血淋淋的傷疤。做記錄的年輕警察臉色發(fā)白,旁邊的老刑警眉頭緊鎖,眼神銳利。

“儲物間里掛著的皮……還有那個本子……”老刑警沉聲問。

“本子……在我外套口袋里……”我被送來時,外套被脫在一邊。

一個警員很快取來了我那件沾滿泥污和暗紅粘液的外套。從內(nèi)袋里,掏出了那個油布包裹的硬皮小本子。油布被小心打開,露出一個深褐色、封面沒有任何字跡的筆記本,邊緣被藥液浸染得發(fā)黑。

老刑警戴上手套,小心地翻開本子。紙張泛黃發(fā)脆,上面用毛筆寫滿了密密麻麻、字跡潦草的繁體字,夾雜著一些詭異的、如同符咒般的圖案。

老刑警皺著眉,艱難地辨認(rèn)著:“……戊寅年……三月初七……采陰時……取‘李張氏’背脊整皮……藥引需童女心頭血三滴調(diào)和……浸泡七七之?dāng)?shù)……火候需文……可保十年不腐……”他翻了幾頁,臉色越來越凝重,“……甲申年……臘月……‘趙二狗’面皮破損……取過路行商‘錢某’整張臉皮替換……以‘養(yǎng)顏湯’固之……然新皮排異……三月后潰爛……失敗……”他的聲音低沉下去,翻到后面,“……庚子年……暴雨……山崩……路絕……天賜良材……三男二女……皮相皆可……尤以那年輕女子……膚若凝脂……乃上品……當(dāng)以‘融血引’加速炮制……取其面皮……補(bǔ)吾舊傷……或可……永生……”

老刑警合上本子,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眼中充滿了震驚和厭惡?!斑@……這是個瘋子!一個活了幾十年、靠剝?nèi)似?、用邪術(shù)給自己‘換臉’續(xù)命的瘋子!這根本不是什么民宿,是他的……皮作坊!”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呼吸聲和心電監(jiān)護(hù)儀單調(diào)的滴滴聲。

幾天后,蘇晚的情況依舊沒有好轉(zhuǎn),在生死的邊緣掙扎。醫(yī)生說她體內(nèi)檢測出大量未知毒素,身體機(jī)能正在不可逆地衰退,皮膚潰爛處毫無愈合跡象,反而透出一種令人不安的灰敗。

我被允許在無菌條件下短暫探望。隔著厚厚的玻璃,看著重癥監(jiān)護(hù)室里渾身插滿管子、被紗布包裹得如同木乃伊、只有儀器顯示還有微弱生命跡象的蘇晚,心如刀絞。她露出的唯一一點(diǎn)額頭皮膚,在燈光下,似乎……隱隱透著一種極其細(xì)微的、不自然的灰白色光澤?是我的錯覺嗎?還是那邪藥殘留的陰影?

就在我心神不寧地回到自己病房,準(zhǔn)備接受又一次手臂傷口換藥時,護(hù)士推著小車進(jìn)來。

“林先生,換藥了?!弊o(hù)士熟練地拆開我手臂上沾著血污的紗布。傷口很深,邊緣紅腫,縫了幾針。

護(hù)士用沾著消毒藥水的棉球小心地擦拭傷口周圍的血痂和污漬。冰涼的觸感傳來。

“咦?”護(hù)士忽然發(fā)出一聲輕咦,動作停住了。

“怎么了?”我心頭一緊。

護(hù)士湊近了些,仔細(xì)看著我的傷口邊緣,又抬頭看了看我的臉,眼神有些困惑?!傲窒壬氵@傷口邊緣的皮膚……顏色好像有點(diǎn)不太對?比旁邊的皮膚……灰白一點(diǎn)?而且……摸上去感覺也有點(diǎn)……發(fā)硬?”她用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傷口邊緣。

灰白?發(fā)硬?

我的心臟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頭頂!我猛地扭頭看向旁邊床頭柜上放著的水杯。

光滑的不銹鋼杯壁上,模糊地映出我的臉。

一張疲憊、憔悴、帶著傷痕的臉。

但……在那模糊的倒影中,我似乎看到……自己臉頰靠近下頜線的位置,一小塊皮膚的顏色……似乎真的比周圍的膚色要……暗淡一些?灰白一些?像一塊……小小的、不起眼的……褪色補(bǔ)???

我死死地盯著杯壁上的倒影,呼吸驟然停止。

灰白……

褪色……

像一張……劣質(zhì)的……臉譜……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負(fù)責(zé)案件的老刑警走了進(jìn)來,臉色凝重。

“林先生,有個情況需要跟你同步一下?!彼叩酱策?,聲音低沉,“我們對‘云隱山居’進(jìn)行了更徹底的搜查。在儲物間那個鐵臺下面,發(fā)現(xiàn)了一個隱藏的地窖……”

地窖?我猛地看向他。

“地窖不大,里面……堆滿了東西?!崩闲叹暮斫Y(jié)滾動了一下,似乎在壓抑著什么,“很多……很多用油布包裹的……卷起來的東西。我們打開了幾卷……”

他的聲音頓了頓,病房里只剩下我狂亂的心跳聲。

“……里面……全是皮。處理過的人皮。卷得像……像地毯一樣。數(shù)量……非常多。根據(jù)初步勘驗(yàn)……時間跨度可能……長達(dá)幾十年?!?/p>

幾十年?堆積如山的……人皮?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王伯……他到底“活”了多久?他到底換了多少張“臉”?那本子上記載的,只是冰山一角?

老刑警的目光落在我臉上,落在我手臂傷口邊緣那塊被護(hù)士指出的、顏色略顯灰白的皮膚上。他的眼神銳利如鷹,帶著一種職業(yè)性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另外,”他的聲音更低了,幾乎如同耳語,卻字字如冰錐刺入我的耳膜,“法醫(yī)在對王伯……或者說那具融化了臉部的男性尸體進(jìn)行解剖時……在他胃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尚未完全消化的……皮膚組織碎片……”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胃里?皮膚碎片?!

“……經(jīng)過DNA比對……”老刑警的目光死死鎖住我的眼睛,一字一頓,“……那些碎片……不屬于地窖里發(fā)現(xiàn)的任何一張皮……也不屬于甕里的受害者……或者已經(jīng)找到的其他死者……”

病房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消毒水的氣味變得無比刺鼻。心電監(jiān)護(hù)儀的滴滴聲如同催命的鼓點(diǎn)。

老刑警沒有再說下去。但他的眼神,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那不屬于已知的死者。

那會是誰的?

我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和……無法言喻的冰冷寒意瞬間席卷全身!我下意識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指尖觸碰到的皮膚……溫?zé)岬摹珵槭裁础杏X那么僵硬?那么……陌生?

我的目光再次驚恐地投向不銹鋼杯壁上的倒影。

倒影里,那張疲憊的臉……嘴角的肌肉……似乎正不受控制地……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向上拉扯……

拉扯出一個……熟悉的……僵硬的……弧度。

一個……屬于王伯的……笑容。


更新時間:2025-07-26 07:4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