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卷著落葉,打在睦州城的箭樓上,發(fā)出沙沙的響。
我趴在垛口上,看童文寶帶著弟兄們在城下練陣。他把人分成三隊,一隊舉著藤牌在前,一隊持著削尖的木棍在后,還有一隊繞到側(cè)面,模擬偷襲——這是我從兵書上看來的法子,讓他試著練。
“姐,風大,進去吧?!?/p>
阿竹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他手里捧著件厚布衫,是女營的張嬸剛縫好的,針腳密密實實。
我接過布衫披上,指尖觸到他手背上的新傷——是昨天練刀時被同伙誤傷的,劃了道挺深的口子。
“怎么又受傷了?”我皺起眉。
他撓撓頭,嘿嘿笑:“沒事,小傷。老李說,多流點血,下次就躲得快了?!?/p>
我拉著他走到箭樓內(nèi)側(cè),讓他坐下,從懷里掏出個小陶罐——里面是女營醫(yī)療隊配的藥膏,專治刀傷。我蘸了點藥膏,輕輕抹在他傷口上,他疼得齜牙咧嘴,卻硬是沒吭聲。
“章表哥說,過幾天要打于潛?!彼蝗婚_口,聲音悶悶的。
“嗯,”我點點頭,“于潛離睦州近,拿下它,就能斷了官府從杭州來的援兵?!?/p>
“我聽說……于潛的守軍有一千多,還有弓箭手?!卑⒅竦穆曇舾土?,“咱這隊伍,好多人連像樣的兵器都沒有……”
我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他說的是實話。文佳軍雖然有上萬人,可大多是農(nóng)民,沒經(jīng)過正經(jīng)訓練,手里的武器不是鋤頭就是削尖的木棍,跟官府的正規(guī)軍比,差得遠。
“我知道?!蔽依^續(xù)給他涂藥,“所以得想辦法。章表哥已經(jīng)讓人去山里砍竹子,做些簡易的盾牌,能擋擋箭。”
“可……可擋得住嗎?”阿竹抬起頭,眼睛里全是擔憂,“前幾天我去給女營送柴火,聽見張嬸她們在哭,說城西的王二柱……在桐廬打仗時被箭射死了,他媳婦還懷著孕呢?!?/p>
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王二柱我有印象,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起義前總跟在阿竹后面,話不多,干起活來卻最賣力。
“打仗,總會死人的?!蔽冶M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咱要是不打,死的人只會更多。你忘了洪災那年,村里餓死了多少人?”
“我沒忘。”阿竹的眼圈紅了,“可我怕……怕你出事?!?/p>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手心滾燙:“姐,你是咱文佳軍的主心骨,你不能有事。要不……咱別打了?就守著睦州,挺好的。”
我看著他。少年的臉還帶著稚氣,可眼睛里的擔憂卻重得像座山。他跟著我,從偷糧倉那天起,就沒離開過我身邊,他不怕自己受傷,不怕自己死,就怕我有閃失。
“阿竹,”我掰開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守得住嗎?”
他愣了愣。
“官府會善罷甘休嗎?”我繼續(xù)說,“他們現(xiàn)在是沒反應過來,等他們調(diào)齊了兵馬,帶著刀槍弓箭來打睦州,咱守得住這城墻嗎?到時候,不光是咱們,城里的老百姓,女營的姐妹們,孩子們……都會死?!?/p>
他低下頭,沒說話,肩膀卻在輕輕發(fā)抖。
“我也不想打?!蔽覈@了口氣,聲音軟了些,“我也想讓大家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讓你娶個媳婦,生個娃,讓阿禾能吃飽穿暖??蛇@世道,不允許?!?/p>
我指著城下的文佳軍:“你看他們,為什么愿意跟著我?不是因為我是什么圣母,是因為他們信我能帶著他們活下去。我要是退了,他們怎么辦?”
阿竹抬起頭,眼淚掉了下來:“可我就是怕……怕哪天醒來,就見不到你了。”
我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像小時候那樣。他比我還高了,肩膀也寬了,可在我眼里,還是那個會把最后一塊餅塞給我的少年。
“放心,”我笑了笑,“我沒那么容易死。我還等著看你娶媳婦呢?!?/p>
他吸了吸鼻子,把眼淚擦掉,用力點頭:“嗯!到時候我給你打把最好的刀,比童文寶那斧頭還厲害!”
我被他逗笑了。
這時,章叔胤氣喘吁吁地跑上箭樓:“碩真,好消息!桐廬那邊送來消息,章表哥已經(jīng)拿下了,還繳獲了兩百多支箭!”
“太好了!”我站起身,心里的郁氣散了不少。
章叔胤看見阿竹,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竹,好好練,下次打于潛,就看你的了!”
阿竹用力挺直腰板:“嗯!”
風還在吹,可箭樓里的氣氛卻亮堂了不少。我知道阿竹的擔憂不會消失,就像我知道前路一定鋪滿荊棘。
可只要身邊還有這樣的人,還有這些愿意跟著我往前沖的弟兄,這仗,就必須打下去。
為了阿竹,為了阿禾,為了那些還在盼著好日子的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