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仁裕和崔義玄的大軍圍上來時,歙州城像被鐵箍勒住的桶。
他們沒急著攻城,就在城外扎營,密密麻麻的營帳從山腳排到山腰,旗幟上的“唐”字在太陽下晃得人眼暈。
“陛下,他們這是想耗死咱。”童文寶趴在垛口上,望著城外,“糧道被堵死了,咱出去找糧的弟兄,回來的不到一半?!?/p>
我沒說話,只是看著城樓下的護(hù)城河。前幾天下過雨,河水漲了些,泛著渾濁的浪。
“要不,咱再從水洞出去,偷襲他們?”阿竹提議,他手里的刀磨得能照見人影。
“不行。”章叔胤搖頭,他昨天剛到,臉上還帶著風(fēng)塵,“崔義玄吃過一次虧,肯定在水洞外面布了兵?!?/p>
我走到地圖前,手指點在婺州的位置。我們從婺州撤得太急,好多弟兄沒能跟上來,現(xiàn)在被困在歙州,前后都是死路。
“城里還有多少糧?”我問。
“夠吃一個月的,”管糧倉的老張說,“要是省著點,能撐四十天?!?/p>
一個月。房仁??隙ㄋ銣?zhǔn)了這點。
“陛下,”一個斥候跌跌撞撞地跑進(jìn)來,“崔義玄在城外罵陣,說……說您要是不投降,就把抓到的弟兄剝皮示眾!”
我的心猛地一揪。上次從桐廬突圍時,確實有不少弟兄被打散了,沒想到落到了他們手里。
“別理他?!闭率遑钒醋∥?,“他就是想激怒您?!?/p>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城樓上。崔義玄果然在城下,騎著馬,手里舉著顆人頭,不知道是誰的。
“陳碩真!”他喊,“看見沒?這就是跟你謀反的下場!識相的就開城投降,不然,這城破之后,雞犬不留!”
城樓上的弟兄們氣得渾身發(fā)抖,有人拿起弓箭就想射,被我攔住了。
“把他的話記下來?!蔽覍ι磉叺奈臅f,“等城破了,我要讓全天下都知道,他崔義玄是怎么對待降兵的。”
文書愣了愣,趕緊提筆。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像磨刀子。每天都有官軍在城下罵陣,有時還會放箭射上城樓,雖然傷不了人,卻讓人心里發(fā)毛。
城里的氣氛越來越沉。有人開始偷偷議論,說要不就投降吧,至少能有條活路。
“誰敢再說投降,斬!”童文寶砍了一個散布謠言的兵痞,把人頭掛在城門上,可私下里的抱怨還是沒停。
這天夜里,我睡不著,去巡營。走到女營時,聽見張嬸在哭,旁邊的姐妹們在勸。
“我那口子……昨天出去找糧,沒回來?!睆垕鸬穆曇魡〉孟衿畦?,“肯定是被抓了……我對不起他啊……”
我站在帳外,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這些女人,跟著男人起義,沒享過一天福,卻要承受這么多苦難。
“張嬸,”我走進(jìn)帳,“明天我派些人,跟你去找找?!?/p>
張嬸抬起頭,眼睛腫得像核桃:“陛下,別去了……去了也是送死?!?/p>
我沒說話,轉(zhuǎn)身走了。
回到城樓,阿竹遞給我一件東西——是個用木頭刻的小鳳凰,刻得歪歪扭扭,卻很用心。
“這是……”
“是小豆子刻的,”阿竹的聲音低了些,“他昨天中箭死了,臨死前還攥著這個,說要送給陛下?!?/p>
小豆子是個才十二歲的孩子,跟著爹來參軍,總愛跟在阿竹后面,喊“阿竹哥”。
我捏著那個木鳳凰,木頭的棱角硌得手心疼。
“阿竹,”我說,“你說,咱是不是做錯了?”
他愣了一下,使勁搖頭:“沒有!姐做的都是對的!要不是你,咱早餓死了,哪能活到現(xiàn)在?”
“可現(xiàn)在……”
“現(xiàn)在也比以前強(qiáng)!”他打斷我,眼睛紅紅的,“以前是任人欺負(fù),現(xiàn)在咱能跟他們拼!就算死了,也比像狗一樣活著強(qiáng)!”
我看著他,突然覺得心里亮堂了些。
是啊,就算被困在這里,就算最后死了,也比當(dāng)初在馮家柴房里忍氣吞聲強(qiáng)。
至少,我們拼過。
“吹號,集合。”我對童文寶說。
“陛下要干嘛?”
“明天一早,出城,跟他們打一仗?!蔽椅站o了手里的木鳳凰,“不能讓他們覺得,咱文佳軍只會躲在城里?!?/p>
號角聲在夜里響起,穿過寂靜的城,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我知道,這一仗可能改變不了什么。
但我想讓弟兄們知道,就算是困局,也要站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