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開始失眠。
深夜的出租屋里,只有窗外路燈的微光滲入,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他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耳邊反復回響著林辰溫和的聲音,眼前交替閃過兩張臉——一張是少年時施暴者冷漠的臉,一張是白天會議室里帶著笑意的臉。
兩張臉重疊在一起,模糊了界限,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試過用工作麻痹自己,把所有精力投入到項目數(shù)據(jù)里,可只要林辰出現(xiàn)在視線范圍內,他的神經就會瞬間繃緊。林辰似乎完全沒察覺他的異樣,依舊保持著“完美上司”的姿態(tài):會在晨會時耐心聽他匯報,即使他因為緊張說錯數(shù)據(jù)也只是溫和提醒;會在午休時帶團隊去吃飯,特意問他有沒有忌口;甚至在他加班晚了的時候,主動說“我順道送你回去吧,一個人不安全”。
“我又不是女孩子。”陳默語氣帶著不易察覺的抵觸。
林辰愣了一下,隨即失笑:“抱歉,你看著比較清秀。那更該注意安全,這個點地鐵人少。”他的笑容坦蕩,眼神里沒有絲毫惡意,可在陳默看來,這坦蕩本身就是最惡毒的偽裝——就像貓捉老鼠時,總會先饒有興致地玩一會兒。
陳默拒絕了所有“好意”。他寧愿繞遠路坐公交,也不愿和林辰單獨待在密閉的車廂里。他開始刻意避開和林辰的獨處,匯報工作盡量發(fā)郵件,在茶水間遇到就立刻低頭離開。
這種刻意的疏遠,林辰不可能毫無察覺。
周五下午,陳默抱著一摞文件從打印室出來,在走廊拐角和林辰撞了個正著。文件散落一地,其中一份還飄到了林辰腳邊。
“抱歉!”陳默的第一反應是后退,心臟猛地縮緊。
林辰彎腰撿起文件,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手背,溫熱的觸感讓陳默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林辰將文件遞給他,目光落在他發(fā)紅的指尖上——那是前幾天掐出來的血痕,還沒完全消退。
“手怎么了?”林辰的語氣帶著自然的關切,“受傷了?”
“沒事,不小心被紙劃破了?!标惸琶舆^文件,抱在懷里,低著頭不敢看他。
“下次小心點。”林辰沒再追問,只是從口袋里拿出一小管創(chuàng)可貼,塞到他手里,“備用的,貼上吧,別感染了?!?/p>
創(chuàng)可貼的包裝是淺藍色的,印著簡單的條紋圖案。陳默捏著那一小片塑料包裝,指尖冰涼。他能感覺到林辰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帶著一種他讀不懂的情緒,或許是憐憫,或許是試探。
“謝謝林經理?!彼麕缀跏翘右菜频碾x開,身后林辰的目光像芒刺,扎得他后背發(fā)燙。
回到工位,陳默把創(chuàng)可貼扔在抽屜最深處,像扔掉什么臟東西。他盯著電腦屏幕,文檔上的字卻一個也看不進去。
為什么?
他想不通。如果林辰認出了他,為什么還要對他這么好?是覺得愧疚?還是享受這種掌控感——看著當年的受害者在自己面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卻還要接受自己的“施舍”?
越想越覺得惡心,胃里一陣翻騰。他起身想去衛(wèi)生間,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同事們在茶水間閑聊。
“林經理人真的太好了吧?昨天我女兒發(fā)燒,他直接讓我提前下班,還說工作他幫我盯著?!?/p>
“對啊,上次我搞錯了供應商信息,差點耽誤項目,他都沒罵我,還幫我一起補救?!?/p>
“你們說他這么好的人,怎么到現(xiàn)在還是單身???長得帥、能力強、性格還好,簡直是理想型。”
議論聲里滿是贊嘆和羨慕,陳默站在走廊盡頭,只覺得荒謬又憤怒。
這些人看到的,不過是他精心打造的面具。他們不知道這張溫和的臉背后藏著怎樣的惡意,不知道他曾經對一個少年做過多么殘忍的事,更不知道他現(xiàn)在的“善意”,對另一個人來說是怎樣的折磨。
“陳默?你站在這里干嘛?”林辰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
陳默嚇了一跳,轉身看到林辰端著咖啡杯站在那里,眼神疑惑。周圍的同事也看了過來,剛才閑聊的女生笑著打趣:“林經理,你看你把新人嚇到了,陳默膽子好像挺小的?!?/p>
林辰笑了笑,看向陳默的目光帶著一絲歉意:“是不是我平時太嚴肅了?別緊張,我們團隊氛圍很輕松的?!?/p>
“沒有……”陳默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蠅。
“對了,”林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晚上部門聚餐,一起去吧?剛好大家熟悉一下?!?/p>
同事們立刻附和:“對啊陳默,一起去嘛!”
陳默本能地想拒絕,他一秒鐘也不想和林辰待在一起,更不想看到他在眾人面前扮演“好好先生”??删芙^的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他知道,這種場合拒絕會顯得格格不入,甚至可能引起懷疑。
“……好。”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
林辰滿意地點點頭,笑容溫和:“那晚上六點在公司樓下集合?!?/p>
看著林辰轉身離開的背影,陳默的指甲再次掐進掌心。他看到林辰脖頸的疤痕在燈光下若隱若現(xiàn),像一個無聲的嘲諷。
聚餐的餐廳在一家日式居酒屋,燈光暖黃,氣氛熱鬧。陳默坐在角落,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喝著茶杯里的溫水。林辰被同事們圍在中間,談笑風生,偶爾會舉杯和大家碰杯,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
有人起哄讓林辰講講自己的過去,林辰笑著擺擺手:“沒什么好講的,上學、畢業(yè)、工作,很普通的人生?!?/p>
“那你高中在哪讀的???”有人追問。
陳默握著杯子的手猛地收緊,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林辰頓了一下,笑容自然:“在外地讀的,一個小縣城,你們肯定沒聽過?!?/p>
謊言。
陳默在心里冷笑。
“那你脖子上的疤是怎么來的?”另一個同事好奇地問,“看著有點年頭了?!?/p>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林辰的脖頸上,陳默的呼吸也跟著停滯。
林辰摸了摸疤痕,輕描淡寫地笑了笑:“小時候爬樹摔的,被樹枝劃到了,留了個印子,算是童年紀念吧?!?/p>
又是謊言。
陳默的手指死死攥著杯子,指節(jié)泛白。那道疤明明是打架留下的,他記得清清楚楚,當年有人說他是和隔壁職高的人搶地盤時被刀劃到的。
他在撒謊。他在刻意隱瞞過去。
為什么?是怕別人知道他高中時的劣跡?還是怕有人認出他?
無數(shù)個疑問在腦海里盤旋,最終都指向一個結論:他在偽裝。他在用溫和的性格、完美的形象掩蓋不堪的過去,而自己,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聚餐過半,陳默借口去洗手間透氣。他站在走廊的窗戶邊,看著外面車水馬龍的街道,胸口悶得發(fā)疼。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林辰發(fā)來的消息:“還好嗎?是不是不太習慣這種場合?要是不舒服可以先回去,我跟大家說一聲?!?/p>
看著屏幕上的文字,陳默只覺得一股怒火直沖頭頂。
夠了。
這種假惺惺的關心,這種無處不在的“善意”,他受夠了。
他刪掉消息,沒有回復。轉身回包廂時,正好看到林辰端著酒杯和別人碰杯,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脖頸的疤痕在暖黃的燈光下若隱若現(xiàn)。
那一刻,陳默清晰地感覺到,心底的仇恨種子已經長成了藤蔓,纏繞著心臟,越收越緊。
他不會再忍受了。
無論林辰是出于什么目的,這場“偽裝的善意”游戲,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