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后的第二天,陳默在工位上發(fā)現(xiàn)了一盒止痛藥。
白色的藥盒放在鍵盤旁邊,上面貼著一張便簽,是林辰清秀的字跡:“看你臉色還是不太好,這個對頭痛有用,別硬扛。”
辦公室里人來人往,同事路過時掃了一眼,笑著打趣:“林經(jīng)理對你可真照顧啊,陳默你這新人待遇不錯?!?/p>
陳默盯著那盒藥,指尖泛白。藥盒是普通的白色,邊緣有些磨損,顯然是林辰自己常用的??稍谒劾铮@盒藥卻像一個精致的陷阱,表面裹著“關(guān)心”的糖衣,里面藏著的是試探和嘲諷。
他想起高中時,被霸凌后偷偷躲在被子里哭,母親問他怎么了,他只能說“頭痛”;想起自己被侵犯后,那鉆心的疼痛和無盡的噩夢;想起轉(zhuǎn)學(xué)后整夜失眠,靠安眠藥才能勉強(qiáng)睡幾個小時;想起那些被疼痛和噩夢折磨的夜晚,而施暴者卻在十幾年后,輕描淡寫地遞來一盒藥,仿佛一句“別硬扛”就能抹平所有傷痕。
憑什么?
陳默猛地抓起藥盒,幾乎要將它捏碎。周圍的笑聲還在繼續(xù),他卻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那些被壓制的憤怒和屈辱像巖漿一樣在胸腔里翻滾。
“陳默?”林辰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自然的笑意,“藥看到了嗎?要是還不舒服,今天可以請個假休息?!?/p>
陳默轉(zhuǎn)過身,第一次沒有低頭。他直視著林辰的眼睛,那雙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在他看來卻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底下藏著深不見底的寒意。
“不用了,林經(jīng)理?!彼穆曇艉茌p,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沒病。”
林辰臉上的笑容頓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會是這個反應(yīng)。他看著陳默緊繃的側(cè)臉,和緊攥著藥盒的手,眼底閃過一絲疑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還是……我哪里做得不對,讓你誤會了?”
“誤會?”陳默低聲重復(fù)這兩個字,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他抬起手,將藥盒狠狠砸在桌子上,塑料外殼撞擊桌面發(fā)出刺耳的聲響,辦公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
“我不需要你的藥,也不需要你的關(guān)心!”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了十幾年的怒火,“林經(jīng)理,你沒必要這樣,真的?!?/p>
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咬出來的,帶著濃濃的嘲諷。
林辰愣住了,臉上的溫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明顯的錯愕和一絲受傷。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低聲道:“抱歉,可能是我多事了?!?/p>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開,背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辦公室里的氣氛尷尬到了極點(diǎn),同事們面面相覷,沒人敢說話。陳默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剛才那一瞬間的爆發(fā)耗盡了他所有力氣,也讓他后知后覺地感到恐懼。
他失控了。
在所有人面前,對著那個他既恐懼又憎恨的人,露出了獠牙。
他坐下時,指尖還在發(fā)抖。周圍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他身上,他低著頭,假裝整理文件,耳朵卻捕捉著林辰的動靜——他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關(guān)上了門,沒有再出來。
一整天,陳默都如坐針氈。他害怕林辰會報復(fù),害怕他會像高中時那樣,用更隱蔽的方式欺負(fù)自己??芍钡较掳?,林辰都沒有再出現(xiàn),甚至連企業(yè)微信都沒有發(fā)給他一條。
這種“平靜”讓他更加不安。他寧愿林辰像以前那樣露出惡意,也受不了這種沉默的、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的態(tài)度。
晚上回到家,陳默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酒精麻痹了神經(jīng),卻讓記憶更加清晰。他趴在馬桶邊嘔吐,胃里空空如也,吐出來的只有酸水。鏡子里的人面色慘白,眼神渙散,眼底布滿血絲,像個瀕臨崩潰的瘋子。
這就是他的人生嗎?被十五年前的陰影追著跑,被一個偽裝的惡魔攪得不得安寧,連正常的工作和生活都做不到?
不甘心。
他猛地一拳砸在鏡子上,玻璃裂開蛛網(wǎng)般的紋路,指尖被劃破,血珠滴落在洗手臺上,像一朵朵妖艷的花。
疼痛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看著鏡中自己狼狽的樣子,又想起林辰那張永遠(yuǎn)溫和的臉,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心底悄然滋生。
如果他消失了呢?
這個念頭一出現(xiàn),就像野草一樣瘋狂生長。
如果林辰消失了,是不是那些噩夢就不會再出現(xiàn)?是不是他就能擺脫這無休止的折磨?是不是就能回到正常的生活?
他知道這個念頭有多可怕,可一想到林辰脖頸的疤痕、溫和的謊言、遞過來的藥盒,他就控制不住地想要?dú)纭?/p>
從那天起,陳默變了。
他不再刻意躲避林辰,甚至?xí)鲃雍退f話,匯報工作時也變得從容了許多。只是他的眼神變了,不再是單純的恐懼,而是多了一些復(fù)雜的、讓林辰看不懂的東西——像是審視,又像是……醞釀著什么。
林辰似乎松了口氣,以為之前的尷尬已經(jīng)過去,對他依舊保持著溫和的態(tài)度,只是偶爾會在他看過來時,下意識地移開目光,像是有些不自在。
陳默開始偷偷觀察林辰的生活習(xí)慣。
他發(fā)現(xiàn)林辰總是最后一個下班,會自己開車回家;發(fā)現(xiàn)他有偏頭痛的毛病,辦公室常備止痛藥;發(fā)現(xiàn)他不喜歡喝咖啡,更喜歡喝溫水;發(fā)現(xiàn)他每周三會去公司樓下的便利店買三明治當(dāng)午餐;還發(fā)現(xiàn)他脖頸的疤痕在天氣變化時會微微發(fā)紅。
這些細(xì)微的觀察像拼圖,一點(diǎn)點(diǎn)拼湊出林辰的生活軌跡,也讓那個瘋狂的念頭越來越清晰。
他開始失眠得更厲害,卻不再是因為噩夢,而是在反復(fù)推演一個計劃。他查了城郊的地圖,標(biāo)記出偏僻的廢棄工地;他觀察了公司地下車庫的監(jiān)控死角,記住了保安換班的時間;他甚至去五金店買了一把扳手,藏在自己的工具箱里,理由是“家里的水管壞了,想自己修”。
扳手放在工具箱最底層,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塑料包裝傳來,讓他既恐懼又興奮。
項目進(jìn)入關(guān)鍵期,加班越來越頻繁。一個周五的晚上,團(tuán)隊加班到十點(diǎn),林辰讓大家先回去,自己留下收尾。辦公室里很快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陳默假裝整理文件,眼角的余光一直盯著林辰。他坐在辦公桌前,側(cè)臉在臺燈下顯得格外柔和,偶爾會揉一揉太陽穴,大概是又頭痛了。
“林經(jīng)理,我?guī)湍闩荼瓬厮??”陳默突然開口。
林辰抬起頭,有些意外,隨即笑了笑:“好啊,謝謝?!?/p>
陳默去茶水間接了水,遞到他面前。林辰接過水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像觸電般縮回,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
“最近……辛苦你了?!绷殖胶攘丝谒吐曊f,“之前的事,別往心里去。”
陳默看著他,突然問:“林經(jīng)理,你高中的時候,有沒有欺負(fù)過別人?”
林辰的動作頓住了,握著水杯的手指緊了緊,沉默了幾秒才開口:“沒有。我高中時不太愛說話,成績中等,就是個普通學(xué)生。”
又是謊言。
陳默在心里冷笑,臉上卻沒表現(xiàn)出來,只是低下頭,輕聲說:“哦,我就是隨便問問?!?/p>
他轉(zhuǎn)身離開辦公室時,聽到林辰在身后輕輕嘆了口氣。
走到地下車庫,陳默沒有立刻開車,而是坐在車?yán)铮粗k公室的燈光。林辰的身影在窗戶上晃動,溫和而專注。
就是這張臉。
就是這個人。
毀了他的過去,還要?dú)Я怂默F(xiàn)在。
手機(jī)天氣預(yù)報顯示,明天有暴雨。
陳默發(fā)動汽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時機(jī),差不多了。
他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用力,掌心的傷口還沒完全愈合,隱隱作痛。這疼痛提醒著他,這不是夢,是他必須完成的“復(fù)仇”。
那個折磨了他十五年的惡魔,該付出代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