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照的魂火在顫栗,不是因為傷痛,而是因為周圍無處不在的怨氣。 碎骨谷的風(fēng)裹著怪味 —— 腐肉在日頭下曬了百年的甜腥,混著陳年血漬被雨水泡透的鐵味,往人鼻子里鉆。楚昭夜每一步都踩進沒踝的骨頭堆里,“咔嚓、咔嚓” 的響,像踩碎了一地零碎的夢。蘇晚照伏在他背上,肩頭的傷在顛簸里裂了,熱乎的血浸透他后背的粗布,在白森森的骨頭上拖出道紅得刺眼的印子。
“公子… 這怨氣… 扎得魂疼…” 蘇晚照的聲音細得像根線,帶著點壓不住的哭腔。她能 “覺” 出四野的骨頭在微微顫,空眼窩里那股涼颼颼的視線,黏糊糊地纏在他們身上。
楚昭夜喉嚨動了動,應(yīng)了聲。手里那把從楚家追兵那奪來的骨匕,刃口早崩了,被他攥得死緊。懷里的黑玉簡燙得像塊烙鐵,自打踏進這白骨窩,就沒安生過,嗡嗡地叫,說不清是警告還是饞了。他眼里能看見那灰撲撲的怨氣,濃得像化不開的霧,裹得人喘不上氣。
繞過大獸脊椎搭的拱門 —— 那玩意兒彎得像張要吞人的嘴,骨山后頭竟晃著點火光。
火邊縮著個穿補丁麻衣的少年,正烤條干得只剩皮的魚,火光照著他瘦得見骨的臉。旁邊偎著個瞎眼老嫗,枯手死死揪著少年的衣角。少年十三四歲的樣子,跟荒野里遭風(fēng)的細竹似的,手里卻攥柄比胳膊還長的銹刀。聽見動靜,他猛地抬頭,刀尖 “唰” 地指過來,眼神跟受驚的小獸似的:“誰?!”
“過路的,借火歇腳?!?楚昭夜小心把蘇晚照放下,讓她靠在塊還算平整的大骨頭上。少年渾身肌肉還繃著,刀尖沒挪地方,眼掃過滿地骨頭:“碎骨谷,吃人不吐渣的地兒!這些骨頭… 會‘說話’!哄你往深處走,然后…” 他指了指不遠處黑黢黢的地洞,洞口飄著幾縷新鮮布條,還有半只爛草鞋,“… 拖下去,變成新骨頭!”
話剛落,一直沒聲的瞎眼老嫗突然 “嗬嗬” 地嘶,枯手死命抓少年胳膊,往楚昭夜身后的黑地里指,眼白翻得嚇人。
楚昭夜心里一緊,猛回頭。
骨頭動了!
方才還亂堆著的骨頭,這會兒跟活了似的!白花花的指骨、斷肋條、碎盆骨,被啥看不見的線牽著,從骨堆里爬出來,像無數(shù)只從地底伸的手,悄沒聲地圍過來。遠處幾具還算整的骷髏,眼窩里飄起綠幽幽的火。
“來了!捂耳朵!別聽!” 少年臉煞白,吼著把老嫗拽到身后,銹刀橫在胸前,“我叫小石頭!信我就鉆那石縫!” 他指了指巖壁底道窄縫,剛夠一人擠進去。
幾乎同時,無數(shù)細碎的囈語涌進腦子,涼颼颼的像潮水:
“回家吧… 前頭有泉水… 洗得干干凈凈…”
“娘蒸了熱饃饃… 等你呢…”(沖著啞婆和小石頭)
“吞了它們… 就有力量護著她了…”(纏上楚昭夜)
“放下他… 就不痛了… 能歇歇了…”(鉆向蘇晚照)
楚昭夜眼前一花,娘倒在血泊里喊 “夜兒快跑” 的樣子清清楚楚。腳底下像長了根,直想往那聲音說的 “安寧” 里走。
“公子!醒醒!” 千鈞一發(fā),蘇晚照使勁咬在他耳垂上!疼勁混著她那點微弱的魂力,“啪” 地撕破了那層迷魂陣。囈語停了,圍過來的骨頭也頓了下,跟被按了暫停。
小石頭剛松半口氣,啞婆突然發(fā)出殺豬似的 “啊啊” 聲,整個人跟被啥拽著似的,瘋了似的扭。枯手指著腳底下!
轟隆!
腳底下的骨頭堆塌了!幾十根細骨纏成的爪子,跟從地獄鉆出來的毒藤似的,帶著腥臭味和黑氣,猛地竄出來!幾根一下纏上啞婆的腳和腰,狠勁往那裂開的黑窟窿里拖!碎石嘩嘩往下掉。
“啞婆 ——!” 小石頭眼珠子都紅了,吼著撲過去,銹刀拼盡全力劈向骨爪!
鏘!火星子濺起來,就砍下幾根碎骨。更多骨爪跟被惹毛的蛇似的,瞬間纏上他的腿和胳膊。那黑氣跟活物似的,順著被骨刺劃破的地方往里鉆!少年皮膚上,黑筋跟蚯蚓似的往上爬。
“小石頭!” 楚昭夜吼著撲過去,抓住少年沒被纏的手腕。指尖剛碰上那涼滑的骨爪,懷里的黑玉簡 “騰” 地?zé)饋?!腦子里突然炸響那道冰冰冷的機械音,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興奮與饑渴:
【檢測到高濃度怨力聚合體。可吞噬。吞噬值 +5,心智污染風(fēng)險顯著提升。】
吞噬的念頭壓過了一切!楚昭夜另一只手狠狠按在纏著小石頭的骨爪上!
嗡 ——!
一股比西荒寒冬還刺骨的勁兒,裹著無數(shù)亡魂的尖嘯與絕望,如同活物般“嗖”地鉆進他手心!不是靈力的暖,是純粹的恨和絕望!他像看見無數(shù)只手在黑里瞎抓,聽見骨頭被嚼碎的 “咯吱” 聲,渾身發(fā)冷,像要被拖進那無底的黑。被他按住的骨爪,眼看著沒了光,發(fā)灰、變干,寸寸碎成粉。
可地底傳來聲悶吼,地面猛地一顫!那裂縫跟巨獸張嘴似的擴開,更多、更粗、裹著濃黑氣的骨爪,跟噴出來的黑巖漿似的涌出來!它們纏在一起,變成更嚇人的模樣,帶著要毀了一切的狠勁撲過來!
“公子走啊 ——!!” 小石頭喊得不是人聲。他眼里閃過點狠勁,竟用刀背狠狠砸在楚昭夜抓他的手腕上!疼得楚昭夜手一松。
就這眨眼的功夫,少年猛地轉(zhuǎn)身,用自己瘦得可憐的身子死死堵住那噴骨爪的縫!他拼最后力氣,把那柄銹刀狠狠插進骨爪最密的地方!
“我娘說… 救人… 有好報…” 小石頭臉上爬滿黑筋,偏擠出個又疼又傻的笑,最后一眼望向楚昭夜和蘇晚照,“… 替我… 燒張… 平安符!”
聲音被淹了。
骨頭被嚼碎的聲音從地底炸響!粗骨爪瞬間刺穿少年的胸膛!血混著黑氣噴出來!更多骨爪纏上去,跟巨蟒勒獵物似的,把他破破爛爛的身子往黑里拖。楚昭夜眼睜睜看見少年最后伸出來的、沾血的手指,在洞口抓了下,啥也沒抓住。
轟!
地面 “啪” 地合上,嚴(yán)絲合縫。就留下灘暗紅的血,被骨粉吸得快干了,還有半截沾泥的破麻衣角。
靜得怕人。
就剩風(fēng)吹過骨頭的嗚咽,和啞婆喉嚨里 “嗬嗬” 的抽氣聲,跟破風(fēng)箱似的。
“小… 石頭…” 蘇晚照捂住嘴,眼淚嘩嘩淌,身子又疼又悲,晃得快站不住。
楚昭夜僵在那,像被那灘血凍住了。吞骨爪的寒氣在他身子里亂撞,小石頭最后的笑和無數(shù)鬼哭狼嚎在腦子里攪,跟見了地獄似的。他眼前發(fā)黑,太陽穴突突跳,惡心勁直沖天靈蓋,使勁干嘔,啥也吐不出來。被骨爪碰過的手心,涼得快凍僵了半邊身子。
【吸收怨力完成。吞噬值 +5。心智污染風(fēng)險:12%?!亢谟窈喌穆曇暨€是那么冷,如同在評估一件危險的實驗品,不帶一絲悲憫。
“呃啊 ——!” 楚昭夜喉嚨里擠出聲低吼。他猛地彎腰撿起小石頭掉的銹刀,紅著眼,跟受傷的野獸似的,瘋了似的劈向那吞了少年的地!他一刀又一刀,刀刃在地上劃出刺耳的摩擦聲,卻連一絲裂痕都未曾留下。他試圖用蠻力去對抗那股吞噬生命的邪惡,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力量在此刻顯得如此渺小和無力。
“公子?。 ?蘇晚照撲過來,死命抱住他的腰,帶著哭腔喊,“挖不出來了!他回不來了!他是為了救我們… 你陷進去,他就白死了?。 ?她肩頭的傷又裂了,血很快染紅繃帶,身子抖得不成樣。
楚昭夜揮刀的動作頓在半空,刀尖離地面就一寸。
是啊… 挖出來… 又能咋樣?
在這片吃人的荒原,連哭都嫌多余。
哐當(dāng)!
銹刀掉在地上。楚昭夜膝蓋一軟,重重跪在骨頭堆里。他攥緊拳頭,指節(jié)響得嚇人,然后狠狠一拳砸在硬邦邦的腿骨上!
砰!
骨頭渣子飛起來,血從他指節(jié)破口處滲出來,染紅了白骨頭。這點疼,哪比得上心里那剜肉似的愧疚和無力。他閉上眼,小石頭那張帶血的笑臉,和蘇晚照蒼白而堅定的面容,在腦海中交織。他不能讓小石頭白死,更不能讓蘇晚照的犧牲毫無意義。他必須清醒,必須活著,為了那些逝去和仍在守護他的人。
啞婆癱在血灘旁,老淚糊了滿臉。她枯手使勁抓自己胸口和頭發(fā),撕著破爛的衣裳,臉皺得像團爛紙。她張大嘴,就發(fā)出 “嗬… 嗬…” 的聲,跟漏了氣似的,那是哭到極致,啥也喊不出來了。她摸摸索索,最后抓起那半條烤焦的魚,死死攥著。
老嫗摸出塊小木牌,邊緣毛毛糙糙的,上面歪歪扭扭刻著個 “石” 字。她指著木牌,又指著楚昭夜,再指著那片平地,眼里只剩空落落的求。
楚昭夜看著那小木牌,跟有千斤重。他伸手接過來,指節(jié)的血蹭在牌邊上。他攥得死緊,木刺扎進肉里,那點疼奇異地壓下了腦子里的亂。
“我記住他?!?他嗓子啞得像砂紙磨,“我保證?!?/p>
他深吸口氣,壓下喉嚨里的腥甜和眼里的澀,背起臉色慘白、還在掉淚的蘇晚照。啞婆拄著根撿來的大獸骨,踉蹌著跟在后頭,手里攥著那半條焦魚,走一步回頭望一眼那片地。
走出碎骨谷時,天邊泛出層死魚肚似的白。谷口那大獸脊椎搭的門,在晨光里投下長牙似的影子。
“公子,” 蘇晚照伏在他背上,聲音虛卻清楚,帶著種剛從鬼門關(guān)爬回來的冷硬,“活著,才能替他們報仇?!?/p>
楚昭夜沒回頭,就把那塊刻著 “石” 字的木牌,在手心攥得更緊了。木牌的棱嵌進肉里,疼得清醒。他背著蘇晚照,朝啞婆擺了擺手。
三個影子,在荒原慘白的光里,拖著老長的、沉得挪不動的影子,悶頭往前走。懷里的黑玉簡不響了,又成了塊冰疙瘩,可掌心那塊帶血的木牌,還有心里多的那個叫小石頭的分量,早刻進骨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