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城廢墟深處,黑暗像有實質,沉甸甸地壓在肺葉上,連黑玉簡的微光都被吞去大半。 楚昭夜的靴底碾過碎磚,發(fā)出干澀的摩擦聲,每一步都像踩在腐朽的骨骼上??諝庵袕浡鴿庵氐蔫F銹與腐肉腥氣,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令人作嘔。獨孤殘拄著半截斷劍走在最前,裂成蛛網的墨玉蟬佩攥在掌心,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每走幾步就側耳細聽,枯瘦的手指在墻縫里摸索,指腹沾著陳年的血垢,眼中燃燒著近乎偏執(zhí)的希望。
“這邊?!崩先送蝗煌T谝欢聝A頹的石墻前,聲音壓得比貓喘還低,帶著無法掩飾的急切。墻根處的磚塊顏色略淺,縫隙里嵌著幾根銹斷的鐵鏈,鏈環(huán)內側隱約有蟬紋——和楚厲玉佩上的圖案如出一轍。楚昭夜按住黑玉簡,識海里的“尸語”突然躁動,那些漂浮的死氣“火星”齊齊墜向地面,在石墻前聚成一團灰霧,仿佛在無聲地指引著什么。
“轟隆隆——”
黑玉簡迸發(fā)的吸力撞開暗門,一股混著鐵銹與腐肉的腥氣撲面而來,比外面更濃烈十倍。階梯陡峭向下,壁上插著的尸油燭忽明忽暗,照得兩側囚籠里的人影扭曲如鬼。有孩童的啜泣從深處傳來,細弱得像風中殘燭,卻如尖針般刺入楚昭夜的耳膜。
“小蟬!”獨孤殘猛地沖下去,卻被楚昭夜攥住后領。老人眼中只剩下對孫女的焦急,全然不顧周遭的危險。
“有埋伏。”楚昭夜的聲音冷得像冰,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他指著階梯轉角的陰影——那里的地面泛著詭異的油光,墻縫里塞著淬了毒液的尖刺,隱約可見的符文在暗處閃爍,“金丹期的氣息,藏在最里面,像條蟄伏的毒蛇?!?/p>
蘇晚照扶著潮濕的石壁喘息,魂傷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卻仍強撐著畫出三道符紙:“這是‘隱息符’,能瞞過一時。公子,地牢的死氣太重,黑玉簡的吞噬可能會驚動他?!狈埪湓谌苏菩?,化作淡青色的光膜,將呼吸與靈力波動都裹了進去,隔絕了外界的感知。
暗牢比想象中更深。兩側囚籠里關押的不止孩童,還有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抱著嬰兒的婦人,個個面如死灰,眼中只剩下麻木與絕望。他們的脖頸上都勒著嵌有蟬紋的鐵環(huán)。楚昭夜掃過鐵環(huán)內側的符文,突然想起趙鐵匠地圖上的標記——這些符文能阻斷靈力,卻會放大痛苦,讓囚徒的哀嚎成為滋養(yǎng)影蟬母蠱蟲的養(yǎng)料。他識海中的“尸語”此刻如同被無數只手撕扯,那些囚徒的哀嚎、恐懼、絕望,甚至他們臨死前的掙扎,都化作無形的聲浪,狠狠拍打著他的心神,讓他感到一陣陣的惡心和眩暈。
“往左邊走!”獨孤殘突然拽住楚昭夜,指著一道岔路。那里的石壁有新鮮的抓痕,泥土里混著半塊染血的虎頭鞋——是小蟬的,帶著獨孤殘獨有的執(zhí)念與希望。楚昭夜卻盯著右側通道,黑玉簡在識海里劇烈震顫,那震顫中帶著一種古老的、難以抑制的渴望,那里傳來更濃郁的邪氣,還有……數十道微弱卻未斷絕的生機,如同誘人的美味。
“右側至少有三十人。”他沉聲道,聲音里帶著一種殘酷的計算,“左側最多五個?!?/p>
獨孤殘的眼睛紅了,聲音嘶?。骸拔抑灰∠s!”
“楚厲的殘魂里有畫面。”楚昭夜按住老人的肩膀,指尖傳來對方肌肉的顫抖,他能感受到獨孤殘那份深沉的父愛與絕望,“影蟬母在主牢設了‘血蟬陣’,每個囚籠都是陣眼。單獨破左側,陣法只會驚動守衛(wèi),甚至可能讓影蟬母提前轉移小蟬;若能同時打開右側牢門,三十人的生機爆發(fā),或許能沖垮陣基,制造更大的混亂,為小蟬爭取到一線生機?!?/p>
蘇晚照突然指向通道盡頭,她的臉色因魂傷而蒼白如紙,但眼神卻異常清明:“但那里有‘斷龍石’!一旦開門,石門落下,我們只能從另一側的通風口逃——可通風口太窄,最多容兩人同時通過?!彼闹讣庠诔睗竦氖谏蟿澾^,浮現(xiàn)出地牢的簡易輪廓,清晰地勾勒出他們的困境,“左側牢門靠近通風口,右側則正對著守衛(wèi)的石室,是死路!”
楚昭夜沉默片刻,黑玉簡的吞噬欲越來越強,那些囚籠里的痛苦與絕望像潮水般拍打著他的識海,與他體內翻騰的魔氣共鳴。他想起小石頭消失在骨爪下的半截衣角,想起蘇晚照擋劍時飛濺的血花,想起母親被釘在血祠祭柱上時的絕望……他突然笑了一聲,那笑聲里帶著點自嘲,點冷酷,更帶著一種對命運的決絕:“獨孤前輩,你說過,活人才有資格報仇?!?/p>
獨孤殘猛地抬頭,看見楚昭夜眼里的決絕。少年抬手按住右側牢門的機關,掌心的隱息符因靈力涌動而閃爍不定,他體內那股屬于吞噬者的冰冷氣息,此刻與他眼中的復仇之火交織,散發(fā)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威壓:“我去開右側牢門,引開守衛(wèi)。你帶小蟬從通風口走,晚照會幫你。”
“不行!”蘇晚照攥住他的衣袖,魂傷讓她的聲音發(fā)顫,帶著哭腔和無法掩飾的擔憂,“那是金丹期魔修!你現(xiàn)在剛吞噬楚厲的魔功,體內氣息紊亂——”
“所以才要趁亂?!背岩钩堕_她的手,將一張符紙塞進她掌心,那符紙帶著他掌心的余溫,卻也帶著一股決絕的冰冷,“這是‘爆符’,若我半個時辰沒出來,就炸通風口的石壁。記住,別等我?!彼D身時,黑玉簡突然射出一道灰光,在右側牢門的鎖鏈上留下淡淡的印記,那印記如同烙印般,散發(fā)著一絲冰冷的、難以捉摸的波動,“這是‘噬靈印’,我能通過它感知你們的位置,確保你們安全?!?/p>
獨孤殘看著少年走向右側通道的背影,那背影在昏暗的燭火下顯得格外決絕與悲壯。老人突然跪地叩首,額頭撞在石階上“咚咚”作響,聲音嘶啞而沉重:“楚公子大恩,獨孤殘粉身碎骨難報!若能救出小蟬,我這條老命任你差遣!”
楚昭夜沒回頭。他走到右側牢門前,看著鐵柵欄后那些麻木的臉——有個抱著孩子的婦人突然抬頭,眼里閃過一絲微光,那是他母親舊部的家眷,當年被冠上“通魔”罪名流放,如今在這里茍延殘喘。少年深吸一口氣,將紊亂的魔氣與黑玉簡的死氣強行擰成一股,猛地拍向機關!
“咔嚓!”
鎖鏈崩斷的脆響驚動了整個地牢。三十道牢門同時彈開,囚徒們先是茫然,隨即爆發(fā)出震天的哭喊與嘶吼,那是被壓抑太久的絕望與求生欲的爆發(fā)。楚昭夜祭出骨匕,灰光掃過他們脖頸上的鐵環(huán):“想活的,跟我沖!”
“有人闖陣!”主牢方向傳來怒喝。一道黑影裹挾著濃稠的魔氣撞破石壁,黑袍下露出張布滿蟬紋的臉,十指指甲泛著烏金色,正是影蟬母麾下的金丹期魔修“蟬老”。他瞥見奔涌的人潮,嘴角勾起冷笑,那笑容與楚厲如出一轍,帶著對生命的蔑視:“一群螻蟻,也敢翻天?”
魔氣如潮水般涌來,所過之處,囚徒們紛紛倒地抽搐,皮膚下浮現(xiàn)出蠕動的黑影。楚昭夜將黑玉簡擋在身前,吞噬力全開,那些侵入體內的魔氣被瞬間抽干,卻讓丹田傳來撕裂般的疼痛——楚厲的蝕骨魔功與蟬老的“血蟬功”雖同源,卻如同水火般相沖,在他體內激烈搏殺,幾乎要將他撕裂。
“旁系的小雜碎,也敢學吞噬?”蟬老獰笑著掐訣,地面突然裂開無數縫隙,密密麻麻的血色蟬蟲爬了出來,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聲,瞬間鋪滿了地面,“嘗嘗‘萬蟬噬心’的滋味!”
楚昭夜拽過身邊的囚徒,將他們推向左側通道:“快去找獨孤前輩!”他自己則沖向蟬老,骨匕上的灰光與魔氣碰撞,炸出漫天血霧。每一次交鋒,都有無數蟬蟲被吞噬,化作他體內混亂力量的一部分,卻又有更多蟲潮涌來,爬滿他的衣袍,留下一個個滲血的齒印。他的動作越來越狠,眼中血絲密布,那股屬于吞噬者的兇性,在絕境中被徹底激發(fā)。
“公子!”蘇晚照的聲音從通風口傳來,帶著一絲絕望的哭腔。楚昭夜余光瞥見,獨孤殘正抱著一個瘦小的身影往通風口鉆,那身影脖子上的虎頭鞋只剩半截——是小蟬。十幾個囚徒跟在后面,剩下的人則被蟲潮圍困,哭喊著倒下,他們的絕望與恐懼,通過“尸語”能力,如同刀割般涌入楚昭夜的識海。
蟬老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勃然大怒:“想跑?”他猛地拍出一掌,魔氣化作巨蟬,帶著毀滅的氣息,直撲通風口。
楚昭夜突然撲向蟬老的后背,將骨匕刺入對方丹田!“吞!”他嘶吼著催動黑玉簡,將蟬老的金丹之力強行拽出。劇烈的反噬讓他眼前發(fā)黑,卻死死咬住對方的脖頸,將那些奔涌的魔氣與自己的血一起吞下——他要讓這魔修成為自己的“盾牌”,為蘇晚照和獨孤殘爭取最后的生機。
“斷龍石落!”蟬老在劇痛中嘶吼,聲音帶著絕望的詛咒。兩側通道傳來沉重的墜石聲,通風口被徹底封死。楚昭夜能感覺到,黑玉簡上的噬靈印正在快速遠去,蘇晚照他們逃出去了,那份冰冷的安心,如同刀鋒般劃過他的心。
蟲潮越來越密,已經爬滿了他的四肢。楚昭夜看著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囚徒,他們的眼睛里還殘留著對生的渴望。黑玉簡的吞噬力達到頂峰,將周圍的魔氣與死氣盡數吸干,卻在他識海里留下無數痛苦的哀嚎——那是被他放棄的人最后的聲音,如同冤魂般纏繞著他,讓他感到窒息。
“冷血的怪物。”蟬老的血沫噴在他臉上,帶著怨毒的笑,那笑容與楚玄淵、楚厲的虛偽笑容重疊,刺痛了他的靈魂,“你和影蟬母……沒什么兩樣……最終都會被……吞噬……!”
楚昭夜猛地拔出骨匕,刺穿了對方的咽喉。他站在尸骸與蟲潮中央,渾身浴血,黑玉簡的光芒忽明忽暗,像一顆跳動著黑暗力量的心臟。通風口的方向傳來微弱的爆鳴聲,是蘇晚照在按約定行事。少年踉蹌著走向左側通道,那里的斷龍石已經落下,只留下一道狹窄的縫隙,仿佛是通往另一個地獄的入口。
他抬手按在石壁上,黑玉簡的光芒順著縫隙鉆出去。噬靈印還在,很穩(wěn)定。楚昭夜笑了笑,那笑聲里帶著血腥味,帶著一種與黑暗共存的決絕。他轉身看向主牢深處,那里的石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其中一個被血染紅的名字格外刺眼——是他母親的閨名。
“總有一天,我會把這里的賬,連本帶利討回來?!背岩箤χ諢o一人的牢房低語,聲音沙啞,卻字字帶著刻骨的恨意和無法動搖的誓言。他撕下衣角,蘸著自己的血,在母親的名字旁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夜”字,然后轉身走進更深的黑暗——那里有另一條密道,是楚厲殘魂里藏著的最后線索,也是他通往更深淵的道路。
地牢外,蘇晚照扶著獨孤殘和小蟬躲在廢墟的斷墻后。通風口的爆炸聲引來遠處的魔修,她將最后一道符紙貼在三人身上,看著暗牢的方向,眼眶通紅。
“他會出來的?!豹毠職埖吐暤?,聲音里帶著后怕與敬畏。剛才在通風口,他親眼看見楚昭夜為了掩護他們,硬生生用身體擋住了蟬老的魔掌。那少年眼里的冷漠,與其說是冷血,不如說是……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為那份沉重的復仇與守護。
蘇晚照望著黑暗,輕輕點頭。她能感覺到,黑玉簡的氣息還在,像一顆跳動的心臟,在廢墟深處頑強地搏動著。只是那氣息里,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是蒙上了一層薄冰,冷得讓人心頭發(fā)顫,卻又帶著一種無法忽視的、令人著迷的強大。
風穿過斷墻,卷起地上的血污,吹向荒原的方向。那里,新的風暴正在醞釀,而楚昭夜,正一步步走向風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