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的手指碰到石頭時，蘇清顏突然轉身往巷子深處走。
帆布包的帶子在背后晃，她聽見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林辰大概是把傘扔在了地上，雨水砸在傘面的聲音變得悶悶的。
“喂?！?/p>
她沒回頭，聲音被風吹得散了些。
“別找了，爺爺該等急了?！?/p>
身后的響動停了。
幾秒過后，林辰的聲音追上來，帶著點喘。
“找到了。”
蘇清顏腳步一頓。
他跑到她身邊時，手里攥著個用塑料袋層層裹住的東西，袋口還系著根褪色的紅繩。
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往下滴，滴在塑料袋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你看。”
他把東西往她面前遞，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
塑料袋被雨水泡得發(fā)軟，蘇清顏指尖剛碰到，就認出那是當年的“時光膠囊”。
她記得林辰特意找了個餅干鐵盒，說“這樣能防潮”，現(xiàn)在盒子果然還完好，只是表面生了層薄銹。
“幼稚?！?/p>
她別過臉，耳尖卻在發(fā)燙。
林辰卻像沒聽見，蹲在路燈下就開始拆塑料袋。
鐵盒打開的瞬間，一股混合著泥土和樟腦丸的味道漫出來。
里面的糖紙已經(jīng)泛黃發(fā)脆，那只缺腿的奧特曼卻還挺著胸脯，胸前的紅燈漆掉了大半。
“你看這個。”
他捏起張皺巴巴的糖紙，是草莓味的。
“你當年總搶我的吃，說比薄荷糖甜?！?/p>
蘇清顏的指尖蜷了蜷。
她當然記得。
那時候她總嫌薄荷糖太苦，每次林辰兜里揣著草莓糖，她就跟在他身后喊“辰哥哥”，喊到他不耐煩地把糖塞給她為止。
“早忘了?！?/p>
她踢了踢腳邊的石子，聲音輕得像蚊子哼。
林辰卻笑了，從鐵盒底層摸出張泛黃的紙條。
上面是兩個歪歪扭扭的簽名，旁邊畫著只缺了只耳朵的貓，是“煤球”的樣子。
“你看這畫。”
他用指尖點了點貓尾巴。
“你當年說像我，總愛揪我頭發(fā)。”
蘇清顏的視線落在“蘇清顏”三個字上，筆尖被她戳得有點破。
那時候她剛學寫自己的名字，總把“清”字的三點水寫成橫，還是林辰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教她改過來的。
雨又大了些，打在鐵盒上噼啪響。
林辰突然把紙條塞給她，自己則小心翼翼地把糖紙和奧特曼放回盒里。
“你拿著，我先把這個埋回去。”
“不用了。”
蘇清顏捏著紙條，紙邊的毛刺扎得手心發(fā)癢。
“都過去了。”
他卻沒聽，轉身就往老槐樹下跑，背影在雨幕里縮成個小小的點。
蘇清顏站在原地，看著紙條上兩個挨得緊緊的名字，突然想起爺爺昨天在病房說的話。
“你們小時候總愛湊在一起，睡覺都要擠一張小床?！?/p>
口袋里的糖袋突然硌了下。
她摸出那袋海鹽檸檬糖，拆開包裝倒出一顆，塞進嘴里時，薄荷的清涼混著微咸的檸檬味漫開來。
和記憶里的草莓糖不同，卻意外地合口味。
林辰跑回來時，頭發(fā)上沾了片槐樹葉。
“走吧?！?/p>
他把傘往她那邊斜了斜，肩膀大半露在雨里。
“再不去醫(yī)院，爺爺該念叨了?！?/p>
蘇清顏沒動，只是把手里的紙條遞給他。
路燈的光落在紙上，他看清那行被她用紅筆描過的“辰和顏”，突然就沉默了。
兩人并肩往醫(yī)院走，傘下的空間依舊很小。
蘇清顏能感覺到他的胳膊偶爾碰到她的，帶著雨水的涼意，卻讓她想起小時候在老槐樹下，他也是這樣，把大半傘面都讓給她，自己半邊身子濕透。
“外套……”
她突然開口，想起他還穿著爺爺那件灰色的舊外套。
“不冷嗎？”
林辰低頭看了看外套，袖口確實磨得厲害。
“挺好的，比我那件暖和?！?/p>
他頓了頓，忽然笑了。
“你爺爺?shù)囊路?，跟他一樣靠譜。”
蘇清顏沒接話，只是往他那邊靠了靠。
傘沿的水珠落在她的帆布包上，這次她沒躲。
直到醫(yī)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混著薄荷香漫過來時，蘇清顏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鞋濕了大半。
林辰去護士站借紙巾，她站在302病房門口，聽見爺爺正跟護工說話。
“……那兩個孩子，小時候總愛拌嘴，轉頭又湊在一起……”
她推開門時，爺爺剛好轉過頭，眼睛亮了亮。
“清顏來了？小辰呢？”
“在外面?！?/p>
她走過去，幫爺爺掖了掖被角，目光落在床頭柜上。
那把天藍色的傘果然靠在墻角，傘骨上的灰塵被人擦過了。
“讓他進來。”
爺爺拍了拍她的手，臉上滿是憐愛。
“我讓張姨燉了湯，正好給你們倆補補?！?/p>
蘇清顏的臉有點熱，剛想說話，林辰就拿著紙巾進來了。
他把紙巾往她手里塞了半包，自己留了半包擦頭發(fā)，水珠甩得像下雨。
“蘇爺爺?！?/p>
他把濕頭發(fā)抓得亂糟糟的。
“我媽讓我給您帶了點小米粥，在樓下，我去拿?！?/p>
“不用不用?！?/p>
爺爺拽著他的手不讓走。
“張姨燉了鴿子湯，比小米粥有營養(yǎng)?！彼K清顏那邊瞟了瞟。
“你倆陪我喝，正好?！?/p>
護工很快端來兩碗湯，鴿子湯的香氣漫開來，蓋過了消毒水的味道。
林辰拿起勺子就想喝，被爺爺敲了下手。
“給清顏先盛?！?/p>
他愣了愣，乖乖地把自己那碗往蘇清顏面前推了推。
蘇清顏沒接，把碗又推了回去。
“我不餓?！?/p>
“怎么不餓？”
爺爺?shù)闪怂谎邸?/p>
“學習多費腦子，快喝?！?/p>
他又看向林辰。
“你也喝，看你這頭發(fā)濕的，別感冒了?！?/p>
兩人最終還是端起了碗。
湯很燙，林辰喝得齜牙咧嘴，蘇清顏則小口地抿著，湯匙碰到碗沿，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妮p響。
爺爺看著他們，突然嘆了口氣。
“你們小時候啊，喝個牛奶都要搶，現(xiàn)在倒客氣起來了?！?/p>
林辰的勺子頓了頓，蘇清顏的臉也紅了。
“爺爺。”
林辰撓了撓頭。
“您說什么呢?！?/p>
“我說錯了？”
爺爺挑眉，臉上多了點玩味。
“那時候小辰總搶清顏的牛奶，搶完又偷偷把自己的餅干塞給她，是不是？”
蘇清顏的指尖在碗沿劃了劃，沒說話。
林辰卻笑了，眼角的余光瞥見她握著湯匙的手指。
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指腹上還有點練習冊的油墨味。
他忽然想起剛才在老槐樹下，她捏著那張紙條，耳尖紅得像草莓糖。
“是?！?/p>
他林辰應了一聲，聲音比平時低。
“那時候不懂事?！?/p>
爺爺笑得更開心了，護工在旁邊說“老爺子今天精神真好”。
蘇清顏喝著湯，感覺那點燙意順著喉嚨往下走，一路暖到了心里。
窗外的雨還在下，病房里的燈光卻很暖。
她看著林辰低頭喝湯的樣子，突然覺得，那袋海鹽檸檬糖的味道，好像也沒那么清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