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角的天藍色折疊傘被陽光曬得發(fā)燙。
林辰伸手碰了碰傘骨，指腹蹭到片薄薄的綠。
是一片曬干的薄荷葉。
用透明膠帶貼在金屬骨架內(nèi)側(cè)，一股清香在其中彌漫。
和蘇清顏身上的氣息如出一轍。
“這傘……”
他轉(zhuǎn)頭時，蘇清顏剛好用紅筆圈完他練習(xí)冊上的錯題，筆尖在“摩擦力方向錯誤”幾個字上頓了頓。
“張姨說爺爺窗臺的薄荷長得太密。”
她沒抬頭，聲音壓在翻書聲里。
“多出來的，扔了可惜?！?/p>
林辰捏著傘骨笑了。他當(dāng)然記得那盆薄荷。
昨天去醫(yī)院時，爺爺還指著窗臺說“清顏從小就愛搗鼓這些，說能提神”。
現(xiàn)在想來，她貼這香片，大概是嫌棄他打球后身上的汗味太重。
他把傘往紅線內(nèi)側(cè)推了推，傘沿剛好碰到她的練習(xí)冊。
“挺香的，比我媽買的空氣清新劑好聞。”
蘇清顏沒接話，只是把練習(xí)冊往林辰那邊挪了半厘米，卻沒越過那條紅痕。
晨光劃過紅線，在她的練習(xí)冊上投下片淺黃。
林辰忽然發(fā)現(xiàn)，蘇清顏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指腹上還沾著點淡淡的墨痕。
眼睛周圍帶著淡淡的黑圈。
顯然是沒有好好休息。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海鹽檸檬糖，塑料包裝被體溫焐得發(fā)軟。
課間操的音樂震得地面發(fā)顫時，林辰在隊伍末尾瞥見個熟悉的身影。
趙宇舉著瓶冰鎮(zhèn)可樂湊到蘇清顏旁邊，不知道說了句什么。
蘇清顏皺著眉往旁邊躲，對方的可樂瓶差點蹭到她的校服。
林辰?jīng)]多想，幾步跨過去，故意撞了趙宇一下。
“走路不長眼?。俊?/p>
趙宇回頭瞪他，可樂晃出了幾滴。
“抱歉啊?！?/p>
林辰笑得一臉無辜，反手將蘇清顏護在身后。
“沒看到你在搭訕。”
“你說誰搭訕呢？”
趙宇的臉漲得通紅。
“誰接話就是說誰唄。”
林辰往蘇清顏那邊靠了靠，幾乎把她護在傘下。
昨天那把黑色運動傘，他今早特意帶來了，此刻正斜斜地擋在兩人與趙宇之間。
蘇清顏在他身后輕輕拽了拽他的校服衣角，像是在說“別惹事”。
林辰?jīng)]理，直到趙宇罵罵咧咧地走了，才轉(zhuǎn)頭看她。
“他經(jīng)常煩你？”
“沒有。”
她的耳尖有點紅，避開他的目光。
“你這樣……別人會誤會的。”
“誤會什么？”
林辰故意逗她，把傘往她那邊又斜了斜。
“誤會我在護著同桌？”
她沒說話，只是快步往教學(xué)樓走，帆布包在身后晃得厲害。
林辰看著她的背影，發(fā)現(xiàn)她的書包側(cè)袋里，露出半只牛皮紙信封。
正是他裝糖的那個，邊角被手指捏得發(fā)皺。
他摸了摸自己的書包，里面藏著另一樣?xùn)|西。
是昨晚在老槐樹下挖出來的舊棋譜，封面都磨破了，卻還能看清上面歪歪扭扭的字。
“辰和顏的秘密”。
爺爺說，這是當(dāng)年他教兩個孩子下棋時，特意讓他們合抄的。
午休時，夏曉曉抱著漫畫闖進教室，正好撞見林辰往蘇清顏桌洞里塞東西。
“藏什么呢？”
她一把搶過那個小小的油紙包，打開時驚呼出聲。
“哇，是老槐樹那家的糖畫！鳳凰形狀的！”
蘇清顏剛從水房回來，手里還捏著濕漉漉的飯盒。
看到糖畫時，她的腳步頓了頓，眼里閃過點驚訝。
那是她小時候最愛要的樣式，林辰怎么會知道？
“買給我妹的，她非要鳳凰?！?/p>
林辰一把搶過油紙包，塞回蘇清顏桌洞，臉有點熱。
“放你這暫存，免得被陳陽那家伙搶了。”
夏曉曉擠眉弄眼地笑。
“騙誰呢？林萌明明喜歡奧特曼?！?/p>
她湊到蘇清顏耳邊小聲說道。
“我剛才看到他在小賣部問老板‘有沒有鳳凰形狀的糖畫’，老板說要等半小時，他就真站在那等了?！?/p>
蘇清顏的手指在飯盒把手上捏出幾道白痕。
低頭時，發(fā)現(xiàn)桌洞里的油紙包旁邊，還壓著張紙條。
是林辰的字跡，歪歪扭扭地寫著。
“蘇爺爺說，下午想跟你下盤棋，讓我提醒你別遲到?！?/p>
她忽然想起昨天在醫(yī)院，爺爺拉著林辰的手說。
“小辰的棋藝跟他爸一個樣，當(dāng)年總贏我”。
林辰當(dāng)時撓著頭笑道。
“那是蘇爺爺讓著我”。
原來，他把這話記在了心上。
她輕輕拆開油紙包，糖畫的甜香漫出來，鳳凰的尾羽被陽光照得透亮。
小時候，林辰總搶她的糖畫，說“女孩子吃太多甜的會蛀牙”，卻會在她哭鼻子時，把自己的奧特曼糖畫塞給她，別扭地說“這個比鳳凰厲害”。
現(xiàn)在想來，那時候的糖畫，好像比手里的更甜些。
物理自習(xí)課的臺燈忽明忽暗時，蘇清顏拆開了那個牛皮紙信封。
海鹽檸檬糖滾落在練習(xí)冊上，其中一顆的糖紙有點不一樣。
不是透明的塑料包裝，而是張裁得方方正正的草稿紙，背面用鉛筆寫著行小字。
“下午放學(xué)我在醫(yī)院門口等你，爺爺說三個人下棋更熱鬧?！?/p>
字跡比平時認真，但不知怎的還是把“熱鬧”的“鬧”多寫了一撇。
蘇清顏看著那個錯字，突然想起小時候在老槐樹下，他教她寫名字，把“清”字的三點水寫成橫，被她笑了整整一天。
她捏著糖紙轉(zhuǎn)了轉(zhuǎn)，筆尖在草稿紙上畫了個小小的棋盤，黑子在天元位置落了顆子。
那是爺爺教她的定式，說“先占中腹，才能掌控全局”。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敲打著玻璃，像在為這沉默伴奏。
蘇清顏把糖紙夾進物理練習(xí)冊，剛好是林辰昨天做錯的那道題旁邊。
她忽然想起早上他護著她的樣子，校服后背的汗?jié)n暈出一片深色，卻把傘穩(wěn)穩(wěn)地往她這邊斜著。
桌角的紅線在燈光下泛著淺紅，她的練習(xí)冊不知不覺又越過了半厘米，而林辰的物理卷子，早就攤到了她的草稿紙旁邊。
前桌的夏曉曉在偷偷看漫畫，書頁翻動的聲音很輕。
蘇清顏看著林辰低頭演算的側(cè)臉，他的睫毛很長，眼睛一眨一眨的。
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和雨聲混在一起，竟有種莫名的安穩(wěn)。
放學(xué)時，林辰抱著傘站在教學(xué)樓門口，看見蘇清顏背著帆布包走出來。
雨絲落在她的發(fā)梢上，像撒了層碎銀。他撐開那把貼了薄荷香片的天藍色折疊傘，往她那邊走了兩步。
“一起走？”
她抬頭時，雨珠順著傘沿往下滴，落在兩人之間的空隙里。
“嗯?！?/p>
她應(yīng)了一聲，走到傘下時，帆布包輕輕撞了下他的胳膊。
傘下的空間很小，能聞到她發(fā)間的薄荷香，混著他身上淡淡的汗味。
林辰看著她低頭踢水洼的樣子，突然想起那張?zhí)羌埳系钠灞P。
她落子的位置，正是他每次跟爺爺下棋時，最容易忽略的地方。
“你會下圍棋？”
他問。
蘇清顏的腳步頓了頓。
“爺爺教的?！?/p>
“那正好?！?/p>
林辰笑了。
“今天讓你見識下，什么叫后發(fā)制人。”
她沒接話，只是往他那邊靠了靠，傘沿的水珠落在她的帆布包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路過老槐樹時，林辰突然停下腳步，從書包里掏出那本舊棋譜。
“這個……爺爺說你可能需要。”
棋譜的封面已經(jīng)泛黃，蘇清顏翻開第一頁，就看到扉頁上的兩個簽名，旁邊畫著只缺耳朵的貓，是“煤球”的樣子。
她的指尖在“蘇清顏”三個字上頓了頓，那是她八歲時寫的，筆畫歪歪扭扭，旁邊還有林辰用紅筆描的輪廓。
“小時候總抄錯棋譜?！?/p>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點笑意。
“那是你笨?！?/p>
林辰嘴硬，心里卻軟得像棉花。
“現(xiàn)在抄對了嗎？”
蘇清顏沒回答，只是把棋譜抱在懷里，帆布包往他那邊又靠了靠。
雨還在下，敲打著傘面，發(fā)出咚咚的聲響，像在為這并肩的沉默伴奏。
林辰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感覺那片薄荷香片的氣息，正順著風(fēng)慢慢吹進心里。
醫(yī)院的燈光在雨幕里越來越近，蘇清顏低頭看著懷里的棋譜，突然想起爺爺昨天說的話。
“有些棋，要兩個人下才有意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