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樹的影子在暮色里拉得老長,像條沒睡醒的蛇。
林辰蹲在樹下,指尖扒開混著槐葉的泥土。
上周埋回去的鐵盒露了角,銹跡裹著潮氣沖了出來。
雖然用塑料袋纏了三層,還是透進了點水,里面的糖紙軟得像泡過的棉絮。
“找到了嗎?”
蘇清顏站在兩步外,帆布包的帶子在肩上勒出淺紅的痕。
下午放學后,他在學校大門堵她,就為了這件事。
“去不去看奧特曼?”
她起初抿著唇搖頭,但突然想起了昨天林辰遞給她的那本舊棋譜,便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
看著林辰把鐵盒拽出來,拍掉上面的泥。
打開鐵盒后,缺腿的奧特曼躺在最底層,胸前的紅燈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灰白的塑料。
“你看,還在。”
他捏起奧特曼,塑料殼子在手里發(fā)脆。
“當年你非說它像我,缺個角還硬撐著耍帥?!?/p>
蘇清顏的指尖在泛黃的糖紙上頓了頓。
她當然記得這奧特曼。
是林辰用攢了三個月的零花錢買的,卻在她八歲生日時塞給了她,別扭地說“反正我也不愛玩這種小孩子的東西”。
后來被惡犬追時,她把它攥在手里,塑料邊角硌得手心發(fā)紅,卻硬是沒讓它掉在泥里。
“早忘了。”
她別過臉,耳尖卻在發(fā)燙。
林辰笑了,從鐵盒里抽出張?zhí)羌垺?/p>
是草莓味的,邊角卷得厲害,上面還留著個小小的牙印。
是她當年咬的。
“你看這個?!?/p>
他把糖紙遞過去。
“你總搶我的草莓糖,說比薄荷糖甜,結(jié)果咬一口就扔給我,說太膩了?!?/p>
蘇清顏沒接,指尖卻在帆布包側(cè)袋摸了摸。
那里裝著爺爺給的草莓糖,罐身的鐵皮有點硌手。
她忽然想起昨天下午在病房,林辰把溏心蛋往她碗里推時的畫面。
對方指尖沾著的粥漬,像極了這糖紙上的牙印,莽撞又透著點笨拙的在意。
“誰搶你的了?!?/p>
她踢了踢腳邊的石子,石子滾進草叢,驚起只螞蚱。
林辰看著她泛紅的耳尖,突然把奧特曼往她手里塞。
“給你?!?/p>
“不要。”
她往后躲,手背卻不小心撞到他的胳膊,像碰了塊發(fā)燙的烙鐵。
“拿著吧。”
他的聲音軟了些。
“當年……我不該搶你的糖畫?!?/p>
蘇清顏有些愣神。
應該是十歲那年的廟會,她攥著鳳凰糖畫站在人群里。
林辰突然沖過來把糖畫搶走,當著她的面咬了一大口,結(jié)果被糖渣嗆得直咳嗽。
最后他把剩下的糖畫塞回她手里,自己卻蹲在路邊咳得滿臉通紅,像只被欺負的小狗。
“早不氣了?!?/p>
她接過奧特曼,塑料殼子在掌心里涼絲絲的。
“就是……它缺了條腿,不好看了?!?/p>
“我明天找膠水粘好。”
林辰說得認真。
“保證跟新的一樣?!?/p>
她忍不住笑了,嘴角彎起的弧度被他看得真切。
暮色漸漸浮上來,把她的側(cè)臉染成暖黃,像幅剛上好色的畫。
林辰的心跳突然快了些,慌忙低下頭,假裝整理鐵盒里的糖紙。
“對了?!?/p>
他摸出顆用糖紙折的星星,透明的塑料在暮色里泛著微光。
“這個給你?!?/p>
是海鹽檸檬糖的包裝,星星的尾巴上系著段紅繩,和她書包上的那截一模一樣。
蘇清顏捏著星星,突然想起他貼在傘骨上的薄荷香片,也是用這種紅繩系著的,細得像根沒說出口的線,悄悄把兩樣東西連在了一起。
“你還會折這個?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點笑意。
“林萌教的?!?/p>
他撓了撓頭。
“她說……女孩子都喜歡這個?!?/p>
蘇清顏沒說話,把星星放進帆布包最里層,和那枚糖紙星星放在一起。
指尖碰到信封里的海鹽檸檬糖,硬邦邦的,卻好像沒那么涼了。
晚風卷著槐葉沙沙響,像在說什么悄悄話。
林辰看著她低頭整理書包的樣子,想起爺爺昨天在病房說的話。
“有些東西,藏得再深,也會自己冒出來?!?/p>
他以前不懂,現(xiàn)在看著她掌心里的奧特曼,突然就明白了。
“走吧,該晚了?!?/p>
蘇清顏站起身,帆布包往肩上提了提。
林辰“嗯”了一聲,把鐵盒重新埋進土里。
蓋土時,他特意把那顆草莓糖紙壓在最上面。
像是給這段被藏起來的時光,蓋了個溫柔的章。
往公交站走時,兩人的影子在地上交疊又分開。
路過煎餅攤時,老板抬頭笑。
“姑娘,要不要來個煎餅?”
蘇清顏剛想搖頭,林辰突然開口。
“來兩個,都加雙蛋?!?/p>
“我不餓?!?/p>
她拽了拽他的袖子。
“我餓?!?/p>
他說得理直氣壯,從口袋里摸出皺巴巴的十塊錢。
“就當……謝你陪我來挖東西?!?/p>
煎餅在鐵板上滋滋作響,香氣彌漫開來,混著槐葉的清香。
蘇清顏看著林辰盯著煎餅咽口水的樣子,想起小時候,對方總把早餐里的雞蛋塞給她,自己啃著干面包,還是以減肥為借口。
“給?!?/p>
林辰把加了雙蛋的煎餅遞過來,指尖沾著點油星。
她接過來時,指尖擦過他的,像有電流竄過。
煎餅燙得厲害,她卻沒松手,反而咬了一小口,芝麻的香混著蛋的嫩,在嘴里漫開來。
“怎么樣?”
林辰看著她,眼里滿是期待。
“還行?!?/p>
她的聲音有點悶,嘴角卻沒下來。
等到公交車駛來時,煎餅已經(jīng)吃了大半。
林辰看著她手里剩下的小半塊,突然說。
“明天……我還來喊你?”
蘇清顏的腳步頓了頓,沒回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聲音被風吹得散了些,卻清晰地落進林辰的耳朵里。
公交車的燈光刺破暮色時,林辰站在站牌下,看著她靠窗的位置。
煎餅的香氣還留在指尖,像她剛才那句沒說清的“嗯”,軟得像團棉花。
直到蘇清顏徹底消失在視線之中,林辰才緩緩離開了公交車站。
他現(xiàn)在還要趕回學校。
放學時不知怎么的竟然忘記了把自行車一起騎出來。
“都怪她……”
林辰輕哼一聲,但語氣中卻無半分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