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控?zé)粼陬^頂“滋啦”響了兩聲,暖黃的光勉強照亮半級臺階。我扶著積灰的欄桿往下走,帆布鞋踩在水泥地上,發(fā)出單調(diào)的“咚咚”聲——這聲音我聽了十六年,從小學(xué)背著書包蹦跳下樓,到現(xiàn)在拖著沉重的行李箱,每一層臺階的磨損痕跡我都認得。
但今天,最后一級臺階下的景象,讓我的腳懸在了半空。
沒有熟悉的單元門,沒有樓下張阿姨種的月季花叢,更沒有傍晚跳廣場舞的喧鬧。眼前是一片望不到邊的荒野,雜草瘋長到齊腰高,莖稈上的絨毛沾著濕漉漉的露水,在昏暗中泛著冷光??諝饫飶浡~和濕土的腥氣,風(fēng)一吹,草葉“沙沙”作響,像有無數(shù)只手在暗處揮動。
一條被人踩出的小路歪歪扭扭地嵌在草叢里,泥土被壓實,露出深褐色的底色,不知道被多少雙腳反復(fù)碾過。我愣了足足半分鐘,回頭看了看身后的樓道——防盜門緊閉,門把手上還掛著過年時貼的福字,邊角已經(jīng)卷了起來。
“走錯單元了?”我喃喃自語,掏出手機想看看時間,屏幕卻一片漆黑,按了半天也沒反應(yīng)。明明早上出門前剛充滿電的。
猶豫著踏上那條小路,雜草的葉片劃過褲腿,帶著冰涼的濕氣。走了大概十幾步,后頸突然泛起一陣針扎似的癢——不是被蚊子咬的那種,是一種被注視的、黏膩的不適感,像有人用濕冷的手指輕輕刮過皮膚。
我猛地回頭。
離我不到五米的地方,站著個東西。
它大概到我胸口高,佝僂著背,軀干像被水泡發(fā)的肉塊,表面凸起著一塊一塊不規(guī)則的肉瘤,有的發(fā)紫,有的泛著青黑,像沒長好的爛瘡。最嚇人的是它的四肢:兩條胳膊細得像竹竿,末端卻頂著兩只只有嬰兒拳頭大的手,指甲縫里塞滿了黑泥,正不自然地蜷縮著;而腿,一條長到膝蓋,另一條卻只有小臂那么短,讓它整個身體歪歪扭扭地斜著,像棵被狂風(fēng)擰過的樹。
它沒有臉,或者說,肉瘤堆得太厚,根本看不清五官,只能在肉瘤的縫隙里,看到兩點微弱的紅光,正死死地盯著我。
心臟像被一只手攥住,猛地收緊。我喉嚨發(fā)緊,想喊卻發(fā)不出聲音,雙腿像灌了鉛,又像被火燎著,兩種矛盾的感覺讓我渾身發(fā)抖。
那怪物動了。
它用那條長腿先邁出一步,短腿在地上拖了一下,發(fā)出“嗤啦”的聲響,像砂紙蹭過地面。它的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帶著一種詭異的韻律,朝著我這邊挪過來。嬰兒般的小手在空中胡亂揮舞著,像是在抓什么東西。
“啊——!”尖叫終于沖破喉嚨,我轉(zhuǎn)身就跑。
雜草瘋狂地抽打著我的臉和胳膊,疼得火辣辣的,但我不敢停。書包從肩膀上滑下來,里面的書本散了一地,我也顧不上撿。那條小路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了,我只能憑著本能往看起來稍微空曠一點的地方?jīng)_,腳下的泥土越來越軟,好幾次差點被草根絆倒。
身后的“嗤啦”聲越來越近,還有一種黏糊糊的、像是肉瘤摩擦的聲音,像毒蛇吐信,一下下敲在我的耳膜上。我不敢回頭,只知道那東西還在追,它的呼吸聲粗重得像破舊的風(fēng)箱,帶著股腐爛的腥氣,幾乎要噴在我的后頸上。
跑著跑著,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道鐵絲網(wǎng),銹跡斑斑,上面掛著些破爛的布條。我想也沒想就往鐵絲網(wǎng)的縫隙里鉆,鐵絲勾破了我的衣服,劃破了胳膊,血珠滲出來,混著汗水往下淌。
鉆過鐵絲網(wǎng),腳下突然一空,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原來鐵絲網(wǎng)后面是個陡坡,我順著坡滾了下去,腦袋磕在一塊石頭上,眼前瞬間炸開一片金星。
恍惚中,我好像聽見坡頂上傳來“嗤啦”聲,還有那只嬰兒小手抓撓鐵絲網(wǎng)的“咯吱”聲。我掙扎著想爬起來,卻發(fā)現(xiàn)腿動不了了,褲腿被撕開一道大口子,血正從傷口往外涌。
風(fēng)從坡底吹上來,帶著更深的寒意。我抬起頭,看見坡頂上露出那個佝僂的身影,兩點紅光在肉瘤的縫隙里閃著,像野獸在黑暗中窺視獵物。它歪歪扭扭地站在那里,沒有下來,也沒有離開。
我不知道它在等什么,也不知道這片突然出現(xiàn)的荒野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只知道,我被困住了,而那個怪物,就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一直盯著我。坡底的泥土很涼,浸透了我的衣服,我抱著膝蓋縮成一團,牙齒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