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周曉琳被一陣壓抑的笑聲驚醒。她睜開眼，黑暗中只有手機屏幕的微光從門縫底下滲進來。她摸索著打開臺燈，看了眼鬧鐘——凌晨兩點十七分。
"周曉陽！"她咬牙切齒地掀開被子，光著腳沖向隔壁房間。
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讓她瞬間清醒——周曉陽戴著夸張的貓耳耳機，面前架著三臺顯示器，攝像頭紅燈亮著，顯然正在直播。他手舞足蹈地對著麥克風低語："老鐵們，這波操作六不六？火箭刷起來！"
"周！曉！陽！"周曉琳一字一頓地吼道。
周曉陽猛地轉身，手忙腳亂地去關攝像頭，卻不小心碰翻了可樂罐。褐色液體灑在鍵盤上，他發(fā)出一聲哀嚎："我的Cherry MX！"
"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幾點了？"周曉琳一把揪住弟弟的耳朵，"明天周一，全家都要上班上學！"
"姐！輕點！"周曉陽齜牙咧嘴，"我在直播巔峰賽呢，觀眾破萬了！"
"我管你破什么，立刻關掉睡覺！"
周曉陽不情不愿地結束了直播，對著攝像頭飛吻："家人們，悍婦姐姐查房，明天同一時間，不見不散！"
周曉琳直接拔掉了電源線。
第二天早餐桌上，周曉陽頂著兩個黑眼圈，像只蔫了的茄子。周大?？粗鴪蠹垼^也不抬地說："曉陽，昨晚又熬夜了？"
"嗯..."周曉陽含混地應著，往嘴里塞了個小籠包。
李桂芳端著粥從廚房出來，"你這孩子，大三了還不知道輕重。你張阿姨說，她兒子大二就進TX實習了，你什么時候找個正經(jīng)實習？"
周曉陽的筷子停在半空，"媽，我也有收入啊，上周不是給您買了按摩儀嗎？"
"那點直播打賞算什么正經(jīng)工作！"李桂芳不以為然。
周曉琳注意到弟弟的臉色變了，但他只是低頭喝粥，沒再反駁。她隱約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那個按摩儀可不便宜。
上班路上，周曉琳在小區(qū)門口遇到了齊偉。他背著相機包，似乎剛結束晨拍回來。
"早。"齊偉微笑著打招呼，"昨晚沒睡好？"
周曉琳揉了揉太陽穴，"周曉陽半夜直播，被我抓了個正著。"
齊偉若有所思，"他最近直播成績不錯。"
"你知道？"
"嗯，偶爾看看。"齊偉掏出手機，點開一個APP，"他現(xiàn)在有七萬多粉絲，昨晚那場觀看峰值十二萬。"
周曉琳瞪大眼睛，"這么多？"
"在這個平臺算小有名氣了。"齊偉給她看周曉陽的主頁，頭像旁邊有個閃亮的"V"認證標志，"他風格很獨特，技術好又搞笑，很有觀眾緣。"
周曉琳突然想起什么，"他說給我媽買的按摩儀..."
"應該是品牌合作報酬。"齊偉解釋道，"他現(xiàn)在有幾個固定贊助商，每月有穩(wěn)定收入。"
"多少？"周曉琳忍不住問。
齊偉說了個數(shù)字，周曉琳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那幾乎是她在廣告公司工資的兩倍！
"這...這合理嗎？"
"市場決定價值。"齊偉收起手機，"不過確實需要平衡學業(yè)和直播，他最近翹課有點多。"
周曉琳皺起眉頭?？磥硭枰偷艿芎煤谜務劻?。
可惜，這場談話還沒來得及進行，危機就爆發(fā)了。
當天晚上，周家門鈴被按得震天響。周曉琳剛加完班回家，正碰上對門的林阿姨站在門口，臉色鐵青。
"曉琳，你回來得正好！"林阿姨氣勢洶洶，"你弟弟半夜鬼叫，我家老頭子心臟病都要犯了！"
周曉琳連忙道歉，保證會管束弟弟。剛關上門，就聽見書房傳來周大海的怒吼："你給我跪下！"
她沖進書房，看見周曉陽垂頭站在父親面前，地上散落著幾張紙。周大海臉色鐵青，手里的教鞭（那是他退休時學生送的紀念品）微微發(fā)抖。
"爸，怎么了？"周曉琳小心翼翼地問。
"怎么了？"周大海聲音都變了調(diào)，"你問問這個不爭氣的東西！系主任打電話來，他這學期曠課超過三分之一，再這樣下去就要留級了！"
周曉陽抬起頭，眼中閃著倔強的光，"爸，我能養(yǎng)活自己！昨天剛簽了年框合同，保底八十萬！"
"八十萬？"周大海冷笑一聲，"八十萬買得到文憑嗎？買得到知識嗎？"
"現(xiàn)在早不是您那個年代了！"周曉陽提高音量，"某某賣口紅年入千萬，某某拍視頻火到國外，讀書不是唯一出路！"
周大海氣得手直抖，"好，好得很！你現(xiàn)在翅膀硬了，不需要這個家了是不是？"他指向門口，"有本事你現(xiàn)在就搬出去，愛怎么播怎么播！"
"爸！"周曉琳急忙上前拉住父親，生怕教鞭真的落下來。
李桂芳聞聲趕來，一見這場面就哭了，"大半夜的吵什么呀！鄰居都聽見了！"
"聽見正好！"周大海怒道，"讓大家都知道我周大海教出個不學無術的兒子！"
周曉陽的拳頭攥緊又松開，突然轉身沖出了家門。
"曉陽！"周曉琳想追出去，卻被父親喝?。?讓他走！"
門被摔得震天響。李桂芳抹著眼淚去陽臺張望，不一會兒回來說："跑小區(qū)花園去了，坐在長椅上呢。"
周大海重重地坐進扶手椅，教鞭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一瞬間，他看起來老了許多。
周曉琳撿起地上的紙，發(fā)現(xiàn)是周曉陽的直播合同和近期收入明細。那個數(shù)字確實令人咋舌，難怪他有底氣頂撞父親。
"爸，"她輕聲說，"曉陽的收入...確實很高。"
"錢！錢！錢！"周大海拍著桌子，"我教書一輩子，難道是為了讓孩子們都去當戲子嗎？"
周曉琳知道此刻講道理沒用，決定換個策略，"我去看看他。"
她剛走到門口，門鈴又響了。是齊偉，手里還提著兩袋宵夜。
"我聽到動靜..."他話沒說完，就看到了屋內(nèi)的情景，立刻明白了七八分，"曉陽出去了？"
周曉琳點點頭，"在花園里。我爸氣壞了。"
齊偉把宵夜遞給她，"我去看看他。"
小區(qū)花園的長椅上，周曉陽正埋頭刷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年輕的臉上，照出兩道未干的淚痕。
"介意我坐這兒嗎？"齊偉輕聲問。
周曉陽往旁邊挪了挪，沒說話。
齊偉坐下，也不急著開口，只是仰頭看著夜空。杭州的夜晚難得能看到星星，雖然只有最亮的幾顆。
"齊哥，"周曉陽終于打破沉默，"我做錯了嗎？"
"哪部分？"齊偉反問，"追求直播夢想，還是頂撞父親？"
"都有吧。"周曉陽苦笑，"我就是不服氣，明明能賺錢了，為什么還非得按他們的路走。"
齊偉沉思了一會兒，"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十年前，有個年輕人不顧家人反對，放棄穩(wěn)定的工作去學攝影。他父親是書法家，希望他繼承家業(yè)，但他只想用鏡頭記錄世界。"
周曉陽抬起頭，"是你？"
齊偉點點頭，"我們大吵一架，三年沒說話。直到有一天，他在報紙上看到我拍的抗洪救災照片，才主動聯(lián)系我。"
"后來呢？"
"后來他告訴我，他不是反對我追求夢想，而是擔心我一腔熱血卻不懂現(xiàn)實的殘酷。"齊偉笑了笑，"藝術這條路，天賦和運氣缺一不可。他希望我有退路。"
周曉陽若有所思，"所以你是說...我爸其實..."
"他是怕你將來后悔。"齊偉拍拍年輕人的肩膀，"直播行業(yè)更新?lián)Q代快，今天紅不代表明天還紅。學歷可能不是萬能鑰匙，但至少是張安全網(wǎng)。"
周曉陽低頭玩著手機殼，"可我真的很喜歡直播，不是只為錢?？吹椒劢z說我給他們帶來快樂，那種感覺..."
"沒人讓你放棄。"齊偉說，"但可以調(diào)整節(jié)奏，比如限定直播時間，優(yōu)先保證學業(yè)。真正喜歡你的人會理解的。"
周曉陽沉默了很久，最后輕聲說："我是不是該去跟爸道歉？"
"不急。"齊偉站起身，"先回家吧，你姐買了宵夜。"
兩人回到家時，周大海已經(jīng)回臥室了。李桂芳紅著眼睛在廚房熱牛奶，看到兒子回來，明顯松了口氣。
周曉琳把宵夜擺上桌，四人默默吃著，誰也沒提剛才的沖突。
"齊哥，"周曉陽突然說，"明天能陪我去趟學校嗎？我想找系主任談談補課的事。"
齊偉點點頭，"當然。"
周曉琳在桌下輕輕握了握齊偉的手，表示感謝。他沒有立即抽回手，溫暖的觸感在兩人之間停留了幾秒。
第二天晚飯后，周大海召集全家開會——這是周家的傳統(tǒng)，遇到重大事情就用這種民主方式解決。
周曉陽先發(fā)言，詳細解釋了他的直播情況和收入構成，甚至展示了后臺數(shù)據(jù)。周大海雖然皺著眉頭，但全程認真聽完。
"爸，我反思過了。"周曉陽態(tài)度誠懇，"直播我不會放棄，但會調(diào)整時間，優(yōu)先保證學業(yè)。齊哥幫我聯(lián)系了學長，可以補上落下的課程。"
周大海沉默良久，最后嘆了口氣，"我也查了些資料，這個...新媒體行業(yè)確實是個發(fā)展方向。"他艱難地承認，"但你要記住，文化底蘊才是長久之本。那些真正長青的主播，哪個不是肚子里有墨水的？"
"我知道，爸。"周曉陽點頭如搗蒜，"我保證這學期把學分修滿，成績保持在B以上。"
"還有，"周大海補充，"晚上十點后不準直播，不能影響鄰居休息。"
"成交！"
李桂芳舉起手，"我有個問題。"
全家都看向她。
"那個...直播真的能賺那么多錢？"李桂芳一臉不可思議，"就對著手機說說話？"
周曉陽哭笑不得，"媽，沒那么簡單！要策劃內(nèi)容，研究熱點，維護粉絲..."
"好了好了，"李桂芳擺擺手，"反正你記得交生活費就行。"
全家人都笑了，緊張的氣氛一掃而空。
會議結束后，周曉琳幫母親收拾茶杯，發(fā)現(xiàn)父親把齊偉叫進了書房。她好奇地湊近門縫，聽見父親說："...謝謝你，小齊。我這個老頑固，有時候轉不過彎來。"
"周老師言重了。"齊偉的聲音溫和，"曉陽很優(yōu)秀，只是需要引導。"
"你跟他說的那個故事...是真的嗎？"
"大部分是。"齊偉輕聲說，"除了結局。我父親直到去世都沒認可我的選擇。"
周曉琳屏住呼吸。
"那為什么...？"
"因為曉陽需要希望。"齊偉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況且，您和我父親不一樣。"
周大海沉默了一會兒，"小齊啊，以后常來家里坐坐。我有些老朋友的孫子孫女，也在搞什么自媒體，你可以給他們講講經(jīng)驗..."
周曉琳悄悄退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父親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接納新事物，也接納齊偉進入家庭圈子。
接下來的日子，周家的作息明顯規(guī)律了許多。周曉陽嚴格遵守"十點后不直播"的家規(guī)，成績也穩(wěn)步提升。他甚至發(fā)揮專業(yè)特長，幫社區(qū)老年大學開設了"智能手機使用"課程，李桂芳逢人就夸"我兒子是大學老師"。
而周大海則開始戴著老花鏡研究直播行業(yè)報告，偶爾還會問兒子一些專業(yè)術語的意思。有一天，周曉琳甚至發(fā)現(xiàn)父親偷偷注冊了賬號，給兒子的直播刷了個小火箭。
變化最大的是齊偉。他不再只是"樓上的租客"，而成了周家的一員。周末家庭聚餐總有他的位置，周大海書法班交流他會陪同，李桂芳甚至給他織了條圍巾——和周曉陽同款不同色。
"這是什么？"一天晚上，周曉琳發(fā)現(xiàn)齊偉在客廳調(diào)試一個奇怪的設備。
"降噪麥克風。"齊偉解釋道，"給曉陽的生日禮物，這樣直播時不會吵到鄰居。"
周曉琳看著他專注的側臉，突然說："謝謝你。"
齊偉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帶著疑問。
"謝謝你成為我們家的...調(diào)和劑。"周曉琳找不到更合適的詞。
齊偉笑了，眼角泛起細小的紋路，"應該是我謝謝你們。"
"為什么？"
"因為..."他斟酌著詞句，"你們讓我知道，家應該是這樣的。"
周曉琳想起齊偉那個離婚后各自組建家庭的父母，和撫養(yǎng)他長大的爺爺。她突然很想擁抱這個總是溫柔待人的男人，但最終只是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
"以后常來。"她說，聲音比平時柔軟，"我們家永遠有你一副碗筷。"
齊偉望著她的眼睛，輕輕點頭。兩人之間的空氣突然變得稠密，仿佛有無數(shù)未說出口的話語在其中流動。
"姐！"周曉陽的聲音從樓上傳來，"我鼠標壞了，借你筆記本用用！"
瞬間打破了這一刻的魔力。周曉琳后退一步，大聲回道："自己下來拿！"
她轉向齊偉，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在廚房的燈光下，在這個嘈雜的、充滿生活氣息的家里，有些感情正在悄然生長，像春天里最頑強的野草，不知不覺就綠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