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暗渠中爬行了近一個時辰。
污水浸透了衣衫,老鼠從手邊竄過,不知名的蟲子在皮膚上爬行。三十年的養(yǎng)尊處優(yōu)讓我?guī)缀跬浟诉@種骯臟與痛苦,但奇怪的是,內(nèi)心卻比在宮中時更加平靜。
暗渠盡頭是一處銹蝕的鐵柵欄。云裳從發(fā)髻中取出一根細(xì)如發(fā)絲的銅針,幾下?lián)芘痛蜷_了鎖扣。
"太傅之女還會這種手藝?"我忍不住問。
云裳回頭看我一眼,月光下她的眸子亮得驚人:"我父親死后,我在江湖上漂泊了兩年。"她沒有多說,但我聽出了話中的血腥味。
鉆出排水口,我們置身于城墻外的一片蘆葦蕩中。遠(yuǎn)處,皇城的輪廓在夜色中依然巍峨,只是多處燃起的火光讓它看起來像一頭受傷的巨獸。
"天亮前必須趕到皇覺寺。"云裳檢查了一下我的傷勢,撕下衣角簡單包扎了我手上的刀傷,"能走嗎?"
我點點頭。雖然全身每一塊骨頭都在抗議,但求生的本能壓過了一切。
我們沿著田間小道疾行,偶爾躲入灌木叢避開巡邏的叛軍。云裳對地形了如指掌,領(lǐng)著我穿過一個個隱蔽的路徑。有幾次,叛軍的火把幾乎照到了我們藏身之處,但終究沒有發(fā)現(xiàn)。
"你經(jīng)常這樣...夜行?"在一次躲藏時,我低聲問道。
云裳的呼吸拂過我的耳際:"這兩年,我?guī)缀踝弑榱司┏莾?nèi)外每一寸土地,就為了找到您。"
我心頭一震。這個素未謀面的女子,竟為我耗費(fèi)了兩年光陰?
"為什么?"我忍不住問,"就算我是先帝血脈,值得你如此冒險嗎?"
她沉默了片刻,遠(yuǎn)處火把的光在她臉上跳動:"因為我父親臨終前說,只有您能結(jié)束這亂世。"頓了頓,又輕聲道,"也因為我不想再看到更多像我父親那樣的忠臣枉死。"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我們終于看到了皇覺寺的廢墟。這座曾經(jīng)香火鼎盛的皇家寺院,如今只剩幾段殘垣斷壁,焦黑的梁木斜插向天空,像一具具枯骨。
"小心,"云裳拉住我的手臂,"寺里可能有叛軍的崗哨。"
我們借著晨霧的掩護(hù),從后山繞進(jìn)寺院。燒焦的木料在腳下發(fā)出細(xì)微的碎裂聲,每一步都讓我心驚膽戰(zhàn)。穿過大雄寶殿的廢墟后,云裳帶我來到一座半塌的佛塔前。
"地宮入口在塔基下面。"她移開幾塊碎石,露出一個狹窄的洞口,"我先下去,您跟著。"
洞口狹小得只能容一人匍匐而入。我跟著云裳爬進(jìn)黑暗的通道,潮濕的泥土氣息混合著某種古老的檀香味鉆入鼻腔。爬行了約莫二十步,通道突然向下傾斜,我們滑入一個寬敞的地下空間。
云裳點燃了隨身攜帶的火折子。跳動的火光中,我看到一個圓形地宮,四壁繪滿了褪色的佛教壁畫。地宮中央是一座小小的石臺,臺上空無一物。
"這是..."
"皇覺寺的秘藏地宮。"云裳舉著火折子檢查四周,"當(dāng)年寺中高僧為皇室保存重要物品的地方。"
她走到西側(cè)壁畫前,手指沿著某個菩薩像的輪廓輕輕撫過:"根據(jù)父親留下的線索,玉玨就是鑰匙..."
突然,她的手指停住了。我湊近看,發(fā)現(xiàn)壁畫上菩薩手中的玉瓶微微凸起,上面有一個與白玉玨形狀完全吻合的凹槽。
云裳深吸一口氣,取出白玉玨嵌入凹槽。一陣機(jī)關(guān)轉(zhuǎn)動的咔嗒聲后,壁畫旁的墻體緩緩移開,露出一個暗格。
暗格中放著一個烏木匣子。
云裳小心翼翼地取出木匣,放在中央石臺上。我們屏息看著這個樸實無華的盒子,它不過尺余長,表面沒有任何裝飾,只在鎖扣處有一個小小的鎖孔。
"這鎖..."云裳皺眉,"需要鑰匙。"
我鬼使神差地取出一直掛在頸間的玉佩:"試試這個?"
玉佩尾端有一個小小的凸起,我從未注意過它的形狀。當(dāng)我把這個凸起插入鎖孔時,嚴(yán)絲合縫。
"果然..."云裳的聲音微微發(fā)顫。
我轉(zhuǎn)動玉佩,鎖扣應(yīng)聲而開。掀開盒蓋的瞬間,一股淡淡的龍涎香氣撲面而來。匣中鋪著明黃色的錦緞,上面靜靜地躺著一方玉璽——通體碧綠,頂部盤踞著一條栩栩如生的玉龍,正是大梁歷代相傳的傳國玉璽!
"找到了..."云裳跪倒在地,眼中泛起淚光,"父親說得沒錯,您果然是..."
她的話沒能說完。地宮入口處突然傳來碎石滾落的聲音,緊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
"有人跟蹤我們!"云裳迅速合上匣子塞入懷中,同時抽出短劍。
我抄起地上一根焦黑的木棍,心跳如擂鼓。腳步聲越來越近,聽聲音至少有五六個人。
"從那邊走!"云裳指向地宮另一側(cè)的一條狹窄通道,"那是僧人緊急逃生用的。"
我們剛沖進(jìn)通道,身后就傳來了追兵的呼喝聲。通道低矮狹窄,我們不得不彎腰疾行。身后火把的光亮越來越近,追兵顯然熟悉地形。
"分頭走!"在一個岔路口,云裳突然將木匣塞給我,"您帶著玉璽往左,我引開他們往右!"
"不行!"我抓住她的手腕,"太危險了!"
云裳的眼神在微弱的光線下堅定如鐵:"記住,玉璽比我們?nèi)魏我粋€人的性命都重要。如果三日后未能在青龍觀相見,您就帶著玉璽去找名單上的鎮(zhèn)北將軍!"
不等我再說什么,她猛地推了我一把,自己則向右邊的通道跑去,同時故意發(fā)出聲響吸引追兵。
"這邊!追!"追兵果然被引開。
我咬牙向左邊的通道奔去,懷中的玉璽重若千鈞。通道盡頭是一道向上的石階,推開頂部的石板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寺院后山的樹林中。
晨光已經(jīng)灑滿山巒,遠(yuǎn)處皇城上空的煙柱依然清晰可見。我藏好玉璽,最后望了一眼皇覺寺的廢墟,轉(zhuǎn)身沒入密林。
云裳,你一定要活著。我在心中默念,突然意識到這個認(rèn)識不到兩天的女子,已經(jīng)成為我在這亂世中唯一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