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站著的,是一個穿著職業(yè)套裝,戴著金絲眼鏡的女人。
三十歲左右,氣質(zhì)干練,眼神銳利。
是我的心理醫(yī)生,李悅。
“陳警官,看來你的警惕性,恢復(fù)得比我想象中要快。”
她推了推眼鏡,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水果刀上,臉上沒有絲毫的意外。
我皺了皺眉,松開了緊握刀柄的手。
“你怎么會有我家的鑰匙?”我的聲音,冰冷如鐵。
“老張給我的?!崩類偺谷坏刈吡诉M(jìn)來,反手關(guān)上了門,“他不放心你。事實證明,他的擔(dān)心是對的。”
她環(huán)顧了一下這間空蕩蕩的屋子,最后目光停留在沙發(fā)上那件被我隨意丟棄的警服上。
“看來,你對你的新身份,還不太適應(yīng)?!?/p>
“這不關(guān)你的事?!?/p>
我討厭她這種洞悉一切的眼神。
像是在解剖一只實驗臺上的青蛙。
而我,就是那只青蛙。
“不,這關(guān)我的事?!崩類傓D(zhuǎn)過身,嚴(yán)肅地看著我,“陳默,你的心理評估報告,是我寫的。你現(xiàn)在的情況很危險,我必須對你負(fù)責(zé)?!?/p>
“負(fù)責(zé)?”我嗤笑一聲,“你們這些醫(yī)生,只會坐在辦公室里,翻幾本理論書,就敢對一個人的精神狀況指手畫腳?你經(jīng)歷過我經(jīng)歷的一切嗎?”
“我不需要經(jīng)歷?!崩類偟恼Z氣,依舊平靜,“我的工作,是把你從那段經(jīng)歷里,拉出來。而不是陪你一起陷進(jìn)去。”
她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個錄音筆,放在桌上。
“按照治療流程,我們需要進(jìn)行定期的談話?,F(xiàn)在,是第一次。”
我看著她,一言不發(fā)。
“你可以選擇沉默,但你必須待在這里。”她似乎看穿了我的抗拒。
我深吸一口氣,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我倒要看看,她想玩什么花樣。
“我們從頭開始吧?!崩類偘聪铝虽浺翩I,“告訴我,收網(wǎng)那天,你是什么感覺?”
感覺?
我的眼前,瞬間閃過無數(shù)血腥的畫面。
槍聲,喊殺聲,人們臨死前的慘叫。
還有……龍四海倒下時,看著我的眼神。
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怨恨。
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和解脫。
“沒什么感覺?!蔽业卣f道,“任務(wù)完成了,僅此而已?!?/p>
“是嗎?”李悅的筆尖,在筆記本上輕輕敲擊著,“你潛伏十年,最終親手摧毀了你‘效忠’的組織,殺死了你的‘大哥’。你告訴我,你只是覺得‘任務(wù)完成了’?”
她的用詞,很尖銳。
“他不是我大哥,他是毒梟?!蔽壹m正她。
“但在過去的十年里,他比你真正的親人,待你的時間更長。不是嗎?”
我沉默了。
這是事實。
龍四海,梟雄一世,殺人如麻。
但他對我,真的沒話說。
他教我格斗,教我槍法,教我如何在爾虞我詐的黑道里生存下來。
他把我從一個街頭混混,提拔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他甚至想過,把他的整個江山,和他的女兒一起,交給我。
“你想說什么?”我抬起頭,盯著她。
“我想知道,你對龍晚晴,是什么感覺?”
李悅終于問出了那個最核心的問題。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疼得我?guī)缀鯚o法呼吸。
“我和她,只是任務(wù)的一部分?!蔽乙蛔忠活D地說道,仿佛這樣就能讓這句話顯得更有力。
“是嗎?”李悅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絲憐憫,“我看了你所有的任務(wù)報告。從你接近她,到獲得她的信任,再到和她確定戀愛關(guān)系。你的報告寫得很專業(yè),每一步都清晰明了,充滿了邏輯和算計?!?/p>
她停頓了一下,身體微微前傾。
“但是,陳默,你騙不了我。一個男人,看一個女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慶功會上,當(dāng)局長提到‘長樂集團(tuán)’時,你毫無反應(yīng)。但當(dāng)老張私下跟你說,龍晚晴已經(jīng)出國時,你的心率,瞬間超過了110?!?/p>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怎么會知道?
“別忘了,你的手腕上,還戴著我們發(fā)的健康監(jiān)測手環(huán)?!崩類傊噶酥肝业氖滞蟆?/p>
我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個黑色的手環(huán),依舊忠實地履行著它的職責(zé)。
我感覺自己像個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
所有的偽裝,在她的面前,都顯得那么可笑。
“我不想談她?!蔽艺酒鹕恚噲D結(jié)束這次談話。
“你在害怕?!崩類偟穆曇?,在身后響起,“你在害怕承認(rèn),你對她動了真感情。因為承認(rèn)了這一點,就等于承認(rèn)了你這十年的臥底生涯,不僅僅是一場表演。你背叛了她的信任,你欺騙了她的感情。這份罪惡感,正在吞噬你?!?/p>
“閉嘴!”
我猛地回頭,眼中迸發(fā)出駭人的兇光。
那一瞬間,“阿火”的暴戾,幾乎要沖破理智的牢籠。
整個房間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李悅卻依舊鎮(zhèn)定。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眼神里沒有恐懼,只有悲傷。
“陳默,面對它,才能戰(zhàn)勝它?!?/p>
我死死地瞪著她,胸口劇烈地起伏。
良久,我才緩緩地,重新坐了回去。
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空了。
“是?!蔽业穆曇?,沙啞得不像自己的,“我愛她。”
說出這三個字,仿佛用盡了我一生的力氣。
也仿佛,卸下了心中最沉重的枷D鎖。
是的,我愛她。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是她在我受傷時,笨手笨腳地為我包扎傷口?
還是她在我為了“上位”而打得頭破血流時,哭著求我不要再打了?
又或者,只是在某個普通的下午,陽光正好,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安靜地睡著了。
我不知道。
等我意識到的時候,這顆心,已經(jīng)不屬于我自己了。
“很好?!崩類偹坪跛闪丝跉猓斑@是第一步。”
她關(guān)掉了錄音筆。
“今天就到這里吧?!?/p>
她站起身,準(zhǔn)備離開。
“等一下?!蔽医凶×怂?。
我拿起桌上那份龍晚晴的資產(chǎn)處置報告。
“這個簽名,是怎么回事?”我指著最后一頁的接收方簽名。
那個簽名,不是“龍晚晴”。
而是一個英文名——“Echo”。
李悅推了推眼鏡,看了一眼那個簽名。
“這是龍晚舍的英文名。有什么問題嗎?”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
“Echo?”
“對?;芈?。很特別的名字?!崩類傠S口說道,“好了,我該走了。下周三,還是這個時間?!?/p>
她說完,便開門離去。
留下我一個人,呆坐在原地。
Echo。
回聲。
怎么會是這個名字?
我猛地想起了什么,沖到桌邊,拿起那個被我遺棄的黃銅打火機(jī)。
我死死地盯著上面那個被我親手刻上去的“火”字。
然后,我像是瘋了一樣,沖進(jìn)廚房,翻箱倒柜。
終于,在一個工具箱的角落里,我找到了一面小小的,生了銹的鏡子。
我顫抖著手,將那個打火機(jī),舉到鏡子前。
鏡子里,清晰地映出了那個“火”字。
但是,左右顛倒。
那個熟悉的,被我看了無數(shù)次的“火”字,在鏡子的世界里,變成了一個全新的形態(tài)。
一個我從未想過的組合。
那是兩個英文字母的完美結(jié)合。
ECHO。
我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她……早就知道了?
她知道我的代號是“阿火”。
她知道“火”在鏡子里,就是“Echo”。
她用這個名字,簽收了她父親用罪惡換來的全部家產(chǎn)。
這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如果她早就知道我是臥底,她為什么不揭穿我?
她為什么還要……還要對我那么好?
無數(shù)個為什么,像潮水一樣,瞬間將我淹沒。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jī)突然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來自國外的號碼。
我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一片寂靜。
我能聽到對方傳來的,輕微的呼吸聲。
那么熟悉。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晚晴?”我試探著,輕聲呼喚。
電話那頭,依舊沉默。
就在我以為是自己想多了,準(zhǔn)備掛斷電話的時候。
一個清冷的,帶著一絲疲憊的女聲,終于響了起來。
她說:
“阿火,別再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