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者的氣息如同極地冰川崩塌時卷起的寒潮，瞬間凍結了石苔村剛剛燃起的微弱希望。那無形的威壓并非作用于肉體，而是直接碾向靈魂深處，帶來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無可抵御的恐懼。祭壇上那盞剛剛穩(wěn)定下來的油燈火苗瘋狂搖曳，昏黃的光芒急劇收縮，仿佛隨時會被這股冰冷的意志吹滅。村民們臉上的希望瞬間被驚恐取代，孩童的嗚咽被死死捂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老者捧著空碗的手劇烈顫抖，渾濁的眼中只剩下絕望的死灰。
艾朵猛地轉身，將瑪爾莎和老者推向祭壇后方相對堅固的石屋殘骸?！岸氵M去！別出來！”他的聲音低沉如悶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敔柹€想說什么，卻被艾朵眼中那近乎燃燒的冰寒震懾，踉蹌著扶住老者躲入陰影。
艾朵獨自站在空地上，背對著那點掙扎的燈火，面向收割者氣息涌來的方向——枯萎平原深處，灰霧翻騰最劇烈之處。他肩胛骨下的血契烙印如同活了過來，灼熱感深入骨髓，每一次搏動都像是在呼應那即將到來的恐怖存在。這不是昨夜那改造過的骨爪獵犬，也不是冥界稅吏大隊，這是更高階的存在，是冥界法則在物質世界的冰冷具現(xiàn)，專門收割被標記的“高危資產(chǎn)”！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灰燼的顆粒灌入肺腑，卻壓不住體內(nèi)翻騰的血氣。強行催動令牌引導信仰凈化冥霧，對抗血契的反噬，已經(jīng)讓他的靈魂如同布滿裂痕的琉璃?，F(xiàn)在，面對真正的收割者，僅靠殘存的力量和那柄布滿缺口的短匕，無異于螳臂當車。
他的目光掃過祭壇上那盞油燈，掃過石屋縫隙中一雙雙驚恐絕望的眼睛。石苔村，這枯萎平原邊緣最后的孤島，即將被冥界的黑潮徹底吞沒。而他，艾朵，曾經(jīng)的仲裁官，如今的放逐者，能做什么？再次動用令牌的力量？那無異于在風暴中心點燃自己，為收割者指引最醒目的坐標！逃？帶著瑪爾莎或許有一線生機，但身后這幾十條人命……
就在這生死抉擇的瞬間，他的目光落在了祭壇旁散落的幾塊灰撲撲的礦石上——那是老者提到的“灰燼石”碎塊，之前被村民慌亂中帶出礦坑。這些石頭毫不起眼，觸手冰涼粗糙，但艾朵敏銳的感知卻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穩(wěn)定的能量波動，如同深埋地底的脈搏。這波動……與令牌深處某種沉寂的力量隱隱呼應！
一個近乎瘋狂的計劃在電光火石間閃過腦海！
“槍！”艾朵猛地低喝，目光如電般射向石屋陰影里一個蜷縮的壯碩身影——那是村里的獵戶，此刻正死死抱著懷里一桿保養(yǎng)得油光锃亮、卻明顯上了年頭的老式燧發(fā)槍，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還有你！你！你！”他的手指快速點過另外幾個青壯村民，“所有能用的火器！弓箭！長矛！甚至鋤頭！都拿出來！快！”
村民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命令驚得一愣。面對那種非人的恐怖，這些凡鐵有什么用？
“想活命，就聽我的！”艾朵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久居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壓，瞬間壓過了恐懼的喧囂，“把灰燼石！磨成粉！越細越好！混進火藥里！快！”
沒有時間解釋！收割者的氣息越來越近，灰霧如同沸騰的墨汁，翻滾著向村莊壓來，霧氣中隱約可見一個巨大、扭曲的輪廓正在凝聚，兩點猩紅的光芒如同地獄的燈塔，穿透霧氣鎖定著艾朵！
獵戶第一個反應過來，連滾帶爬地沖向自己的小屋，很快抱出了那桿燧發(fā)槍和一皮囊火藥。其他人如夢初醒，幾個手腳麻利的婦人沖進廢墟，翻找出銹跡斑斑的獵叉、豁口的柴刀，甚至還有一把斷了弦的硬弓。老者則顫抖著，用最快的速度將幾塊灰燼石在粗糙的石板上用力研磨，石粉簌簌落下，帶著一股奇異的苦澀焦味。
艾朵一把抓過獵戶遞來的火藥囊，將研磨好的灰燼石粉末倒了進去，用力搖晃混合。灰黑色的粉末與黑火藥融為一體，散發(fā)出一種更加刺鼻、更加……危險的氣息。他抓起一把混合粉末，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其中蘊含的那股微弱卻異常穩(wěn)定的能量被火藥狂暴的因子激活，變得躁動不安！
“裝彈！”艾朵將混合火藥塞回獵戶手中，自己則抓起旁邊一把銹跡斑斑但槍管完好的老式火銃。他動作快如閃電，撕開定裝紙彈，將混合火藥倒入槍膛，壓實鉛彈。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帶著一種久經(jīng)沙場的冷酷精準。
“瞄準霧氣里那兩點紅光！”艾朵的聲音在呼嘯的風雪中清晰無比，“等我命令！記??！開槍的時候，別想什么冥界！別想什么收割者！只想一件事——守住你們的村子！守住你們的孩子！守住這最后一盞燈！把你們所有的念頭，所有的力氣，都給我灌進槍膛里！”
他的話語如同重錘，敲在每一個驚恐絕望的心上。守住村子？守住燈火？這微弱的念頭，在死亡的巨大陰影下，如同風中殘燭。但此刻，這卻是他們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吼——！”
一聲非人的咆哮撕裂風雪！灰霧猛然炸開！一個龐然大物終于顯露出真容！
它沒有固定的形態(tài)，更像是一團不斷蠕動、由粘稠黑泥和無數(shù)慘白骸骨碎片強行糅合而成的怪物。骸骨在泥漿中沉浮、重組，構成扭曲的肢體和一張布滿獠牙的巨口。兩點猩紅的光芒正是它的眼睛，燃燒著純粹的毀滅欲望。它身上散發(fā)著比冥霧更濃烈百倍的死亡氣息，所過之處，地面凍結，空氣凝滯，連飄落的灰雪都在靠近它時化為黑色的冰晶簌簌落下！這就是收割者！冥界法則的化身！
它無視了村民，巨大的、由骸骨和黑泥構成的利爪，帶著撕裂空間的威勢，直取站在最前方的艾朵！爪風未至，那冰冷的死亡意志已經(jīng)讓艾朵的血液幾乎凍結！
“就是現(xiàn)在！”艾朵怒吼，聲如驚雷！“開槍！為了石苔村！”
“為了村子??！”獵戶雙目赤紅，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第一個扣動了扳機！
砰——！
老式燧發(fā)槍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怒吼！槍口噴出的不再是普通的火光，而是一道夾雜著無數(shù)灰燼石粉末、閃爍著奇異暗紅色星芒的烈焰！那火焰帶著一股焚燒靈魂的灼熱和驅散污穢的奇異波動，狠狠撞向收割者抓來的巨爪！
嗤啦——！
如同燒紅的烙鐵按在寒冰上！暗紅色的火焰與黑泥骸骨巨爪接觸的瞬間，爆發(fā)出刺耳的腐蝕聲！構成巨爪的黑泥劇烈沸騰、蒸發(fā)，無數(shù)慘白的骸骨碎片在火焰中發(fā)出尖銳的哀鳴，迅速變得焦黑、碎裂！收割者發(fā)出一聲夾雜著痛苦和暴怒的嘶吼，巨爪猛地縮回！
“放箭??！”艾朵的聲音再次響起！
嗖！嗖！嗖！
幾支綁著浸透灰燼石粉末布條的箭矢，帶著村民拼盡全力的嘶吼，歪歪斜斜卻義無反顧地射向收割者龐大的身軀！箭頭扎入黑泥，灰燼石粉末瞬間被激活，爆發(fā)出細小的暗紅色電火花，如同跗骨之蛆，在收割者體表蔓延、灼燒！
“殺啊??！”手持獵叉和柴刀的村民，在絕望和守護信念的驅使下，發(fā)出不成調(diào)的怒吼，如同撲火的飛蛾，悍不畏死地沖向那恐怖的怪物！他們的武器或許無法造成實質傷害，但每一次劈砍、每一次戳刺，都帶著石苔村村民最原始、最熾烈的守護意志！這些微弱的意志，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在灰燼石粉末的催化下，竟讓收割者體表的黑泥翻滾得更加劇烈！
艾朵沒有動。他站在原地，手中的老火銃槍口還冒著青煙。他閉上了眼睛。靈魂深處，那枚黑白令牌在他意志的瘋狂催動下劇烈震顫！這一次，他不再試圖引導或凈化，而是……共鳴！他以自身為媒介，以灰燼石粉末為引信，瘋狂地共鳴、放大著戰(zhàn)場上每一個村民心中那微弱卻無比純粹的守護信念！
守住家園！守住燈火！守住親人！
這些在神域和冥界眼中如同塵埃般微不足道的信念碎片，此刻在艾朵的共鳴下，在灰燼石那穩(wěn)定而奇異的能量加持下，如同百川歸海，匯聚成一股無形卻堅韌無比的力量洪流！這股力量，不再是散亂的信仰塵埃，而是凝聚了石苔村所有生者求生意志的……“守護之盾”！
嗡——！
一股無形的波動以艾朵為中心轟然擴散！那并非攻擊，而是一種宣告！一種對冥界冰冷收割法則的抗拒！一種對生命存在本身權利的捍衛(wèi)！
正在瘋狂攻擊村民、試圖撲滅那煩人火焰的收割者，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它那兩點猩紅的眼睛劇烈閃爍，第一次流露出一種……困惑？甚至是一絲……忌憚？它感受到一股力量，一股并非來自神域光輝，也非來自冥界幽暗，而是源自最卑微、最頑強生命本能的守護意志！這股意志在灰燼石和艾朵的引導下，竟形成了一層無形的屏障，頑強地抵抗著它那純粹的死亡侵蝕！
“吼——！”收割者發(fā)出更加狂暴的怒吼，黑泥翻滾，骸骨重組，試圖發(fā)動更猛烈的攻擊。
但艾朵等的就是這一刻！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再無迷茫，只有一片燃燒的冰海！他舉起了手中那桿老火銃，槍口對準了收割者猩紅巨眼的核心！槍膛里，最后一發(fā)混合了灰燼石粉末和村民守護信念的子彈，正蓄勢待發(fā)！
“以槍火為誓！”艾朵的聲音如同審判的號角，穿透風雪，響徹戰(zhàn)場，“以信仰為酬！石苔村，今日不滅！”
砰——！
槍聲再響！這一次，槍口噴出的火焰不再是暗紅，而是凝聚成一道刺目的、近乎純白的熾光！那光芒中，仿佛有無數(shù)村民吶喊的身影，有油燈倔強的火苗，有對家園最深的眷戀！這道凝聚了石苔村最后希望與艾朵引導共鳴之力的光矢，如同劃破永夜的流星，無視了翻滾的黑泥和骸骨，精準無比地射入了收割者那猩紅的巨眼之中！
“嗷嗚——?。。。?！”
一聲前所未有的、凄厲到足以撕裂靈魂的慘嚎響徹云霄！收割者龐大的身軀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猛地向后踉蹌！被光矢射中的猩紅巨眼如同破碎的玻璃般炸開，噴涌出粘稠的、燃燒著白色火焰的黑泥！它體表的黑泥瘋狂沸騰、蒸發(fā)，無數(shù)骸骨碎片在白色火焰中化為灰燼！那恐怖的死亡氣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白色的火焰在它身上蔓延、灼燒，如同附骨之疽。收割者發(fā)出痛苦而憤怒的咆哮，龐大的身軀劇烈抽搐、翻滾，攪動著灰霧，最終化作一道扭曲的黑影，帶著殘留的白色火焰，如同喪家之犬般倉皇地退入枯萎平原深處翻滾的灰霧之中，消失不見。
風雪依舊，但籠罩石苔村的死亡陰影卻驟然消散。祭壇上，那盞油燈的火苗重新穩(wěn)定下來，昏黃卻溫暖的光芒，靜靜照亮著劫后余生、癱倒在地的村民，照亮著他們臉上混雜著淚水、難以置信和狂喜的表情。
艾朵拄著那桿滾燙的老火銃，身體晃了晃，一口鮮血再也壓制不住，猛地噴在冰冷的雪地上，綻開一朵刺目的紅梅。強行共鳴、引導如此龐大而駁雜的守護信念，對抗血契的反噬，幾乎榨干了他最后一絲力量。靈魂的裂痕仿佛又加深了，帶來陣陣眩暈和撕裂般的痛楚。
瑪爾莎驚呼著沖過來扶住他。老者顫巍巍地走到他面前，渾濁的老眼里充滿了最深的敬畏和感激，他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最終只是深深彎下了佝僂的腰。
艾朵抹去嘴角的血跡，目光掃過劫后余生的村民，掃過那盞在風雪中依舊頑強燃燒的油燈。槍火為誓，他們做到了。信仰為酬？這殘破身軀和靈魂深處加重的裂痕，或許就是代價。但看著那些相擁而泣的村民，看著他們眼中重新燃起的、屬于生者的光芒，艾朵疲憊的眼底深處，一絲沉寂了太久的東西，似乎微微松動了一下。
這微不足道的燈火，這卑微生命的抗爭，或許……比那高懸天際的虛假日輪，更值得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