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我知道這個地方。在城郊,條件簡陋,專門接收一些無家可歸或支付不起高昂費用的臨終病人。
“謝謝……”我虛弱地道謝。
“你先好好休息,別擔心。”護士幫我掖好被子,“醫(yī)藥費我們院長幫你墊付了。等你好了再說。”
接下來的日子,我在這個安靜的角落里養(yǎng)傷。護士長姓陳,是個心善的人,看我孤苦伶仃又渾身是傷,格外照顧我。
我謊稱自己叫“小晚”,是外地來的,遇到搶劫才落得如此境地。陳護士沒有多問,只是嘆息。
腳踝扭傷需要時間恢復(fù)。我每天都在擔驚受怕,怕顧昭的人找到這里。慈安位置偏僻,病人又多是等死的老人,反而成了一個絕佳的藏身之所。
我拿出那個紫檀木盒子。打開它,里面沒有金銀珠寶,只有一張泛黃的、折疊的信紙。
展開信紙,是父親熟悉的筆跡。
“顧昭小友:見字如晤。若你看到此信,想必我已不在人世。資助之事,本是舉手之勞,不必掛懷。商場沉浮,難免波折。令尊令堂之事,我深表痛心。然其中或有隱情,望你明察,莫讓仇恨蒙蔽雙眼。辛家欠你一份情,但辛晚無辜。她真心待你,若有可能,望你善待她。辛正明絕筆?!?/p>
日期,是辛家被燒的前三天。
信紙從我顫抖的手中滑落,飄到冰冷的水泥地上。
父親……他早就知道了顧昭的恨意!他甚至預(yù)感到了自己的結(jié)局!他寫這封信,是想在死后告訴顧昭真相?想為女兒求一條生路?
他什么都知道!卻依然選擇了面對!
“爸……”我捂著臉,壓抑的哭聲從指縫里溢出。為他的隱忍,為他的慈愛,也為他最終無法改變的悲慘結(jié)局。
顧昭!你瞎了眼!你被仇恨蒙蔽了心!你辜負了這世上最不該辜負的人!
休養(yǎng)了一個多月,我的身體終于恢復(fù)了大半。腳踝還有些跛,但不影響走路。臉上的擦傷結(jié)了痂,留下淡淡的紅痕。
我必須離開這里了。顧昭的勢力太大,慈安不是久留之地。
更重要的是,我懷里的東西,是扳倒他的唯一希望!
臨行前,我去找陳護士告別。我把顧昭給我的那條唯一值錢的鉆石項鏈(他一直用這個提醒我他“施舍”的恩情)偷偷塞進了陳護士的抽屜。這大概夠支付我的醫(yī)藥費和一點微薄的心意。
“陳姐,謝謝您?!蔽艺嫘膶嵰獾氐乐x。
“小晚,路上小心?!标愖o士拉著我的手,眼里是樸實的擔憂,“以后好好的。”
我點點頭,背上一個簡單的舊背包,里面裝著U盤、父親的信、和那份偽造的文件。趁著天剛蒙蒙亮,我離開了慈安。
站在城郊的公路邊,我茫然四顧。
家沒了,親人沒了,丈夫是仇人。天地之大,我竟無處可去。
不能報警。顧昭在本地盤踞多年,關(guān)系網(wǎng)根深蒂固,報警等于自投羅網(wǎng)。
我需要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一個顧昭絕對想不到的地方。我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
一個名字跳入腦?!懗?。
他是哥哥辛辰最好的朋友,一起長大的發(fā)小,也是國內(nèi)頂尖的刑辯律師。哥哥出事后,他一直在追查真相,但被顧昭用各種手段打壓。后來他去了南方發(fā)展。
哥哥生前常說,陸沉這人,重情義,骨頭硬。
對,找他!
我找了一家破舊的小網(wǎng)吧,用僅剩的零錢開了臺機器。不敢登錄任何社交賬號,怕被追蹤。我搜索了“陸沉律師”,找到了他在南方G市律所的聯(lián)系郵箱。
我斟酌著詞句,隱去姓名和關(guān)鍵信息,用化名發(fā)了一封郵件:
“陸律師您好。我是辛辰的朋友。關(guān)于辛家當年的案子,我手中掌握有決定性證據(jù),能證明辛正明先生是被構(gòu)陷,以及兇手另有其人(顧X)。但我處境危險,對方勢力龐大。懇請見面詳談。請回復(fù)此郵箱確認時間和地點。萬分感謝?!?/p>
郵件發(fā)出后,我的心懸在半空。他會信嗎?他會管嗎?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兩天后,郵箱有了新回復(fù)。只有簡短的一行字和一個地址:
“三日后,下午三點,G市‘故園’茶室,竹韻間。帶好證據(jù)?!?/p>
成了!
我?guī)缀跸矘O而泣。立刻買了最便宜的綠皮火車票,輾轉(zhuǎn)兩天一夜,終于抵達了潮濕悶熱的G市。
“故園”茶室在一條安靜的舊街巷里,古色古香。我提前半個小時到了,坐在“竹韻間”里,心臟緊張得快要跳出胸腔。
門被推開。
一個穿著挺括白襯衫、氣質(zhì)沉穩(wěn)的男人走了進來。他比記憶中成熟了許多,眉宇間帶著常年法律工作者的銳利,還有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和……沉郁。
是陸沉。他瘦了,但眼神依舊明亮。
看到我,他明顯愣了一下。大概是我現(xiàn)在這副樣子——衣著普通,面容憔悴,臉頰還有淡淡疤痕,與他記憶中那個辛家嬌養(yǎng)的大小姐判若兩人。
“辛……晚?”他試探著叫出我的名字,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和……心疼。
“陸沉哥……”只喊了一聲,我的眼淚就控制不住地掉了下來。所有積壓的恐懼、委屈、痛苦,在見到哥哥最信任的朋友時,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真的是你!”他快步上前,仔細打量著我,眉頭緊鎖,“你怎么……變成這樣?這些年你去哪了?顧昭他……”提到這個名字,他眼中瞬間燃起怒火。
“是他?!蔽疫煅手?,將懷里用油紙層層包裹的U盤、文件和那封父親的信,推到他面前,“陸沉哥,你看。這就是證據(jù)。當年的一切,都是顧昭策劃的陰謀!他害死了我全家!還把我囚禁起來……”
陸沉的表情從震驚,到憤怒,最后化為一片冰冷的肅殺。他快速瀏覽著文件,聽著U盤里的錄音(我?guī)Я撕喴撞シ牌鳎斔吹礁赣H那封絕筆信時,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
“畜生!”他猛地一拳砸在紅木桌面上,茶杯都震得跳了起來,眼眶發(fā)紅,“顧昭這個忘恩負義的畜生!辛伯伯他……他還……” 后面的話,他說不下去,只是死死攥著那封信。
“陸沉哥,幫幫我?!蔽野蟮乜粗拔乙獮樾良矣懟毓?!我要顧昭付出代價!”
陸沉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眼神變得無比堅定。他鄭重地將證據(jù)收好。
“小晚,你放心?!彼粗?,一字一句,斬釘截鐵,“有這些鐵證在,顧昭他完了!這個公道,我陸沉拼上這條命,也一定替你討回來!”
接下來的日子,我藏在陸沉幫我安排的一個安全屋里。一個不起眼的老小區(qū),安保嚴密,鄰居多是老人。
陸沉開始行動。他利用自己在法律界的人脈和影響力,避開了顧昭在本地可能安插的眼線,秘密將證據(jù)提交給了最高檢的舊案復(fù)查部門,同時聯(lián)系了幾家權(quán)威媒體,準備在關(guān)鍵時刻引爆輿論。
這是一場無聲的戰(zhàn)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等待的日子漫長而煎熬。我每天關(guān)注著新聞,生怕錯過一絲一毫關(guān)于顧昭的消息。
半個月后,風(fēng)暴終于降臨。
先是網(wǎng)絡(luò)上突然爆出幾段錄音,清晰錄下了顧昭指使王海構(gòu)陷辛正明、以及談及“處理辛家”的對話。瞬間引爆網(wǎng)絡(luò)!“顧氏總裁”、“驚天陰謀”、“滅門慘案”等詞條沖上熱搜榜首。
緊接著,最高檢發(fā)布公告:鑒于新發(fā)現(xiàn)的重大線索,決定對二十多年前顧氏夫婦自殺案及六年前辛氏集團辛正明案并案調(diào)查,并重新徹查辛家別墅縱火案!
G市警方也迅速發(fā)布通報:已依法對犯罪嫌疑人顧昭(男,34歲,顧氏集團總裁)進行傳喚!
新聞畫面里,顧昭被一群記者圍堵在顧氏集團大樓外。他穿著高定西裝,依舊英俊逼人,但臉色是從未有過的灰敗和陰沉。閃光燈瘋狂閃爍,記者尖銳的問題如同利箭:
“顧先生!請問您對錄音內(nèi)容作何解釋?”
“當年辛家大火真的是您所為嗎?”
“您構(gòu)陷辛正明先生,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您忘恩負義的真相嗎?”
顧昭一語不發(fā),在保鏢的簇擁下艱難地走向座駕。鏡頭捕捉到他緊抿的唇角和緊握的拳頭,以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一閃而過的……茫然和崩潰?
座駕開動前,他忽然透過車窗,朝著某個方向深深看了一眼。那個眼神,復(fù)雜得難以形容,有滔天的恨意,有被背叛的憤怒,還有一絲……無法言說的絕望?
車子絕塵而去。
電視前,我死死盯著屏幕。眼淚無聲地滑落,是解脫,是快意,更是對逝去親人遲來的悲慟。
顧昭,你終于也嘗到眾叛親離、被千夫所指的滋味了嗎?
但這只是開始!法律的審判還在后面!
顧昭被警方控制的消息如同投下巨石,顧氏集團股價一瀉千里,合作伙伴紛紛解約,銀行催債,內(nèi)部人心惶惶。
墻倒眾人推,更多的黑料被挖出。他這些年為了掩蓋真相、打壓異己,行賄、非法競爭、甚至涉黑……樁樁件件,觸目驚心。
昔日高高在上的商業(yè)帝國,在短短數(shù)日內(nèi),分崩離析。
陸沉告訴我,顧昭被刑拘后,拒絕見任何人,包括他的律師。他在看守所里一言不發(fā),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靈魂。
一個月后,案件進入司法程序。因為案情重大復(fù)雜,社會影響極其惡劣,庭審不公開進行。
陸沉作為辛家唯一“幸存者”辛晚的代理律師,全權(quán)負責此案。
我沒有出庭。
我不想見他。
陸沉每次庭審結(jié)束,都會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我情況。
“證據(jù)鏈非常完整,王海雖然還在潛逃,但U盤里的錄音和銀行流水足以證明構(gòu)陷事實。關(guān)于縱火案,雖然缺乏直接人證,但他那句‘我來處理’結(jié)合后續(xù)辛家被燒,加上動機充分,檢方認定他為主謀或主使的可能性極大。他……對所有指控,均保持沉默,不做任何辯解?!标懗恋穆曇魩еv,也帶著沉甸甸的公正。
沉默?他在想什么?后悔了嗎?還是覺得辯解已經(jīng)毫無意義?
“他……有沒有提起我?”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沒有。”陸沉的聲音有些冷,“他全程沒提任何人。只是在最后陳述時,法官問他還有什么要說的。他抬起頭,看著法官,只問了一句……”
“什么?”
“辛晚……她還活著嗎?”陸沉復(fù)述著顧昭的話,語氣里帶著濃濃的不解和鄙夷,“法官沒回答他。他就低下頭,又不說話了?!?/p>
我的心像被針狠狠扎了一下。
他還活著嗎?
顧昭,你現(xiàn)在才來問這個?在你親手把我推入地獄之后?
太遲了。
最終判決在一個陰沉的下午下達。
陸沉的聲音通過電話傳來,帶著塵埃落定的沉重:
“數(shù)罪并罰,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chǎn)?!?/p>
死刑……緩期兩年。
我握著手機,站在安全屋狹小的陽臺上,看著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沒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片空茫的平靜。
結(jié)束了。
終于……結(jié)束了。
父親,媽媽,哥哥……你們可以安息了。
顧昭的余生,將在冰冷的鐵窗后度過,等待最終的審判。他的財富、地位、驕傲,都將化為泡影。
這是對他最大的懲罰——活著,為自己造下的孽贖罪。